可是二哥哥只是摸了摸簌簌的脑袋，沉默许久，什么都没有说，簌簌知道，二哥哥已经做好了决定，她根本无法动摇。

就像是小时候，一向懒散的二哥哥为了学武，可以每天早早的，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簌簌极其偶尔地早起，还能看到二哥哥的身影，隔得有些远，二哥哥看上去也就半个巴掌大小，他站在院子里，从最基础的扎马步开始练，逐渐扭转了第一个漂亮的剑花。

后来他说习武的人，不能只盯着强身健体那些用处，得去真刀真枪拾起自己的荣誉，得一心为民，说这些话的时候，二哥哥年纪也不算大，脸上尚且带着婴儿肥，但是语气却很严肃，簌簌止不住笑出了声，反差太大了些。

但是二哥哥看着簌簌，却没有半分犹豫。

那时候簌簌年纪还小，楚夫人疼她，经常陪着簌簌一起入眠，但是那天晚上，楚夫人却破天荒的没有陪她，而是个楚添涌聊了一晚上。

具体聊的什么簌簌不知道，所有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但楚夫人的努力没有白费，二哥哥没有走，至少是口头答应下来。

他看似妥协了，但簌簌就是知道，二哥哥生性倔强，他决定好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果不其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二哥哥悄悄地翻墙走了，怕家里人怀疑，他身上几乎只带了一点银子走，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当簌簌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就是他声名鹊起的时候。

这次楚夫人还是选择和二哥哥聊聊。

簌簌也想加入进去，可二哥哥却强行让簌簌离开，楚夫人也随手指派了个活给她，“文章写完了吗？沈拙好不容易来我们府中教你读书，你可不能偷懒，一次两次的也就算了，可不能次次如此。”

簌簌提到念书这件事心气就败了下来，虽然她还是很想听这个热闹，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走了，簌簌顺手把门带上，下一秒眼珠子一转，耳朵贴着门板，试图听到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

簌簌听得很用心，可是迎接的确实楚夫人那张放大的脸，“簌簌，不是说你要去写文章了吗？怎么还不走。”

簌簌尴尬一笑，“我这就离开，但是母亲，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楚夫人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许久，才说道，“簌簌，下次你再往下蹲一些，糊着窗纱，我一眼就能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样子。”

簌簌尴尬地笑了笑，在楚夫人打趣的目光下讪讪离开。

房间内，两人相对而坐，明明两人是母子，体内留着相同的血脉，又是在一个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可两人却一个比一个正襟危坐，脊背更是不敢放松一点，仔细观察，他们连手指尖都在用力，不敢松懈一点。

楚夫人借着关心的名义，询问他在边塞过得是否开心，“再开心也比不得家中，家中什么东西都有人帮你备着，你什么都无需担心，吃好喝好，可是你在外边，吃住都不好，我还得时时刻刻担心你的安全，别去了好吗？”

楚夫人说到激动处，表情有些扭曲，而楚添涌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喉咙略微干涩，“不行，我得去。”

“为什么？”楚添涌缓缓道，“我自然可以避开这一切，反正您也说过，陛下多疑，怕是早已怀疑上了我们楚家，幸好父亲年纪也大了，称了好几次病，次次顺着陛下的话头行事，父亲是个谨慎的人，极为善于察言观色，只要再混个几年，父亲便告老还乡，熬，再熬几年一切都结束了。”

“大哥空有一身才华，小时候就是我们三个里面最让人省心的那个，人也聪明，那么小的年纪，就能从别人的风言风语中揣测到了陛下对父亲的态度，开始有意识地藏拙，竟然不惜名声，当众表明自己是个草包，放弃了仕途，大材小用，做了乡下的教书先生，再也没有露过面。”

楚夫人听了后，嘴唇有些颤抖，“是我对不起他，他本来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屈身于这等小地方。”

楚添涌继续道，“是啊，我还嫌弃他胆子小，做事畏手畏脚，和他闲聊过几句才知道，他也在私底下做了准备，时刻等着父亲退了，小地方虽然闭塞，但也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有他一番精心打点，必然不会让我们一家人受苦。”

楚夫人继续规劝道，“所以，你更是不能让你哥哥，还有你爹爹的一番的努力化作流水，好好地待着也就罢了。”

楚添涌沉默许久，摇头道，“可是我还是得走，我知道边塞的日子有多难过，他们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在战乱中寻求短暂的安宁，他们也有父母兄弟，我刚去的时候，他们害怕士兵，一见到我甚至还瑟瑟发抖，下意识地趴在路边，他们不仅得受敌人的苦，还得受自己人的苦，被他们各种压迫。”

“我说我未曾吃过苦头，那是因为我表明了我的来意，帮他们干了些活后，他们就真的掏心掏费待我好，从来不叫我的付出落空，我练武的师傅教过我，说习武绝不是为了恃强凌弱，而是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楚夫人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旧是叹了口气。

楚添涌一向都是个倔脾气，就算是吃了再多的苦头也是如此，他说，“我做事，绝不连累家里，但凡陛下追究，你大可以将一切都怪我身上，说你养出来的孩子一意孤行，就算是最后死了，尸骨无存，你们也不必因此有半点不舍。”

话说到了这份上，楚夫人无法可说，既然亲情困不住他，楚夫人就决定拿春梅试试，“那春梅呢？她是个好姑娘，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品性格没得说，只是家世不起眼，但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件坏事，低调一些总是好的。只要你肯留下，我就把春梅说给你。”

这几日，楚夫人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和春梅之间的艾美情愫，她本不想拿这段青涩的感情做什么，但是此刻，楚夫人也不得不将其作为一份筹码。

“你也清楚陛下那边对你的看法，在危难之际，他不但不派兵过来支援，反倒是还削减了军费……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怕你功高震主，巴不得你死在那里。”楚夫人喝了口茶，整理了下心绪，缓缓道，“我知道你和春梅互相喜欢，但是春梅能接受你的处境吗？”

“我自然相信春梅会支持我的。”

楚夫人自知劝不动他。

楚添涌来这里不过短短数月，一直搜集钱财，半分没有松懈，日日都晨起练武，看书归看书，可看的绝大部分都是兵书。

如果不是这一遭，她的儿子将会是个多么出彩的人，一心为民，知人善用，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他可以流传青史，而不必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这方小小的天地。

双方都沉默许久后，楚添涌打破了沉寂，“那要不要把这件事同簌簌说了？”

楚夫人手指用力，在光滑的缎面上留下了两道痕迹，“不了，簌簌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告诉了也是白搭，她刚才偷听都不晓得藏好自己……我一眼就看到了，告诉簌簌，除了徒增她的烦恼，还能如何呢？”

“……也是。”

楚夫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走时候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她叫他再好好想想，好日子随时等着。

楚添涌等楚夫人离开后，猛灌了两大口茶水，他是粗人，学不得这种精细的喝法，喝了两口不过瘾，干脆掀开茶壶盖，直接一饮而尽，他习惯了塞外的几个铜板就有了一大壶的茶水，反倒是喝不惯这些。

他想，他得走，边塞的人都一直等着他，他离开的时候，一群人抹着眼泪，叫他一定得回来，到时候他们备好新鲜的瓜果蔬菜，在这里等着。

所以，他一定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