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木门骤然洞开,孩子吓得浑身一颤,手里攥着的物品掉在地上,回头见是面色不善的李朔雪,吓得直哆嗦,却倔强地挺起小胸脯:“我没错!这些都是假的,不能让村长爷爷再骗人了!”
怀安言这时才慢悠悠走进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神物”,又落在案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上。
这箱子半开着,里面竟叠放着几件打补丁的女式衣衫,布料陈旧,领口还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与周围的“神物”格格不入。
“这些衣衫是谁的?”李朔雪沉声问道,走到木箱旁,指尖轻轻拂过衣衫上细密的针脚。
孩子嘴唇哆嗦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是……是阿禾姐姐的。她……她被村长爷爷选去当祭品了。”
“祭品?”
李怀二人又是异口同声,两人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对方。
“你可知祭品是什么,献祭又是要做什么?”怀安言问道。
村童支支吾吾答道:“祭品,祭品就是……给仙人的礼物,让仙人开心……献祭就是,就是……把祭品送给仙人,祭品也再也不用待在凡间受苦了!”
二人再次对视,俩人都已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
还是李朔雪率先移开了目光,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村长为何偏要选她?”
孩子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小手死死攥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哽咽着说:“就……就在大石头砸塌屋子的那天夜里……”他吸了吸鼻子,“村长爷爷说,村里人潜心修炼,天上终于显灵了,要向天上献祭礼物,讨仙人欢心,才能换仙人保佑,让大家早日成仙……”
“在那个怪石前?”
村童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我不知道,大人们不让小孩看……我只知道他们在那块石头前摆了好多好吃的,又搭了东西,我看不懂……”
怀安言这下知道他一进村就在那个坑里探测到的命案是什么了。
村童哽咽着道,“村长爷爷说,阿禾姐姐……姐姐在家不受宠,心思不诚,总说修炼是骗人的,还想拉着婶婶们不干活……仙人不高兴了,才要选她当祭品,说这样能洗去村子的‘浊气’……”
二人闻言皆已了然。
阿禾早已识破修仙骗局,还想带动女眷反抗,恰在此时异物坠落,村长便借“仙人降世”的名头,将她定为“不诚心”的祭品,既除了心腹大患,又能借着献祭巩固“修仙得福”的谎言,一举两得。
李朔雪指尖不自觉按紧剑柄,追问道:“她还跟哪些人说过修炼是骗人的?”
他要确认是否还有其他受害者。
“就是……就是兰嫂、桂婶她们,兰嫂生不出孩子,桂嫂的男人死了……她们这种家里没有男人的,和阿禾姐姐都被村长爷爷责骂过是不虔诚之人。”孩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惧意,“阿禾姐姐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说,男人们不干活,让女人累死累活,根本不是修仙,是偷懒!还说要逃去京城,找官府来管管……这话被村长爷爷的侄子听见了,告诉了村长爷爷……”
没说完,那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叫着阿禾姐姐。
怀安言走到屋角那只半开的木箱旁,指尖灵气轻轻一卷,便将叠在最上面的粗布衣裙勾了过来。衣衫领口绣着的荷花已褪色发毛,布料洗得发白,想来是从姑娘最常穿的一件衣裳。
他指甲捏着衣衫边角,灵气顺着布料纹理游走,忽然在衣襟夹层处停下,轻轻一挑,便摸出一张揉皱的粗麻纸。
“藏得倒挺隐秘。”
展开纸张,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一条路线,箭头清晰地标注着:村后枯井密道→山外渡口找玉娘→寻平等的村落,字迹歪歪斜斜,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落款处是一个小小的“禾”字,墨迹边缘还有被泪水打湿的晕染痕迹。
“原来不是去京城,是想找个能让女人挺直腰杆的地方。”怀安言嗤笑一声,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刻薄,多了几分惋惜,“倒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可惜眼光太浅,以为换个村落就能逃开这偏见。”
李朔雪接过纸张,借着月色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与箭头,眉峰微蹙:“村后枯井密道?她要走,为何不光明正大出村,偏要选这样隐蔽的路?”
“光明正大?”怀安言嗤笑一声,语气里没往日那般刻薄,反倒有几分惋惜,“这村里修仙的皆是男子,女子生来便被视作附庸的劳动力,连自由走动都要受束缚。她要带那些妇人逃出去,若是光明正大地走,怕是刚出村口,就被当作叛逃的给抓回来了。”
怀安言指尖轻轻敲了敲纸上“枯井密道”四个字,语气依旧平淡:“李将军有所不知,这村子偏僻四面环山,只有东西两个出入口。东头通官道,西头接山径,两处都常年有村长派的人盯梢,阿禾要带一群从未出过远门的妇人孩子逃走,要说不惹人在意,根本不可能。”
“可这纸条是写给谁的?”李朔雪接过粗麻纸,指尖摩挲着上面歪扭的字迹,眸色沉凝,“她既计划带着兰嫂、桂婶她们一起逃,为何只留下一张路线图告知有密道,却没直接给收件人?”
“给敢走的人看。”怀安言笑道,“她一直把纸条放在衣物里最隐秘的地方,算准了村里拜神的规矩,和仙沾边的祭品的物品会被摆上供奉台,兰嫂、桂婶或者哪个想逃的人迟早会看到。”
“她知道自己走不成了,但总有人能走成。”
怀安言刚转身,便见李朔雪屈指抵在唇边,吹起一段短促而有节奏的口哨。
声调高低错落,带着几分暗合军律的利落。
哨声未落,他便朝屋外探过半截胳膊,掌心向上虚托。不过瞬息,一道黑影从夜色中疾掠而来,稳稳落在他臂弯,竟是一只羽翼矫健的鹰。
李朔雪指尖一动,从袖中摸出一根红绳,利落地缠在鹰腿上,指尖在鹰背轻轻一叩。那鹰似通人意,振翅一声长鸣,挣脱他的手,箭一般朝远处夜空掠去,转瞬便没入夜色。
“这鹰倒是灵便。”怀安言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在天界见惯了奇珍灵宠,凡间竟有这般通人意又实用的猛禽,倒是头一回见,“将军这是要唤亲卫了?”
“起初只当是桩寻常探查差事,我独身进村便够,带太多人反倒惊扰村人,故而让亲卫在驿站候命。但眼下此事已出了人命,非同小可。”李朔雪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上抽噎的孩童,声音沉了沉,“小孩,村长家在何处?”
那孩子本就哭得肩头耸动,被这一声陡然发问吓得一哆嗦,口水呛进喉咙,满脸泪痕地剧烈咳嗽起来,身子还不住往墙角缩。
“罢了,让他回去吧。”怀安言抬手制止,语气平淡,“村长家在哪,我知晓。”
他蹲下身子,全然不顾在地上扫过的衣摆沾了尘,将孩童利落地提起,指尖在他额面画了道符文,那孩童竟真平静了下来,停止了抽泣。
接着怀安言又用自己的没戴手甲的那只手替孩童抹了泪,拍了拍方才因他坐在地上而脏兮兮的裤子,轻柔地,又像是在下什么咒般道:
“回家吧,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那孩童便一声不吭,木然地转身,听从指令地离开破屋。
李朔雪却看得眉心一跳。
“你能操控人的行为?”
怀安言没看李朔雪,低头替自己理了理衣服道:“怀某不才,这法子只能对孩童,并且也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也就是说,他回到自己家中后便会想起一切然后大哭。”怀安言耸了耸肩,“不过也足够了,我们会在那孩子父母问出些什么来先把村长给解决掉。”
李朔雪不置可否。
“带路吧。”李朔雪下意识下令,顿了顿又补上,“怀道长。”
怀安言闻言,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让将军唤一声道长可真难得。”
他覆着手甲的指节靠在唇边半掩笑意,眉梢眼角瞬间漾开暖意。月色从破屋被踹开的门外漏进来,淌过他清隽的眉眼,勾勒出下颌利落的线条,连带着指尖未散的金光都柔和了几分,平日里那份漫不经心的疏离褪去,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俊朗。
李朔雪看得微怔,握着剑柄的手指下意识松了松。他半生戎马,见惯了沙场铁血、军营粗粝,也见过不少世人皆誉倾国倾城的女子。这般浸在月色里、清俊又带笑的模样,竟让他一时忘了言语,目光不自觉地在那抹笑意上多停留了片刻,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异样的失神。
这天人普通,容貌却异于凡人。
李朔雪喉结滚动,干干地挤出句:“快走吧。”
两人踏着薄雪快步穿行在村巷,月色被云层遮得愈发晦暗,只剩雪光反射出几分冷白。李朔雪提剑走在前头,耳力凝神细听周遭动静,却只闻风雪呼啸,并无半分异常;怀安言跟在身后,手甲微光始终未熄,灵气如水流般渗入脚下冻土,行至村中心那座院落外时,指尖突然微微一滞。
这院落看着与其他村屋并无二致,泥墙木扉,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
“这院子底下,藏着个暗室。”怀安言压低声音,眸色沉了沉,“若不是灵气探得深,不然几乎察觉不到。村长还在屋内,他派人盯梢,我俩方才贸然行动,他估计早已知晓,不过他到现在也没有动作,想来是等我们自己找上门。”
李朔雪眉头微蹙,抬手叩了叩木门,指节敲击木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村长,深夜叨扰,还请开门一见。”
屋内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身着短褐的老者探出头来,脸上满是茫然无措的无辜神色,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还带着几分刚被惊醒的惺忪:“两位贵客?这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到访?是村里招待不周吗?”
他侧身让出门口,抬手擦了擦眼角,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贵客若是不信,尽管进屋查看便是,只是寒舍简陋,可别嫌弃。”说罢,还特意朝屋内扬了扬手,露出里面陈设简单的堂屋,桌上还摆着未收拾的粗瓷碗,看着确实像是刚歇下就被惊扰的模样。
两人跟着村长跨进堂屋,屋内还飘着淡淡的柴火余温,泥土地面扫得干净,靠墙摆着两张旧木凳,正中八仙桌上,半碗玉米糊糊还凝着薄皮,旁边搭着块粗布帕子,透着股刚歇下就被惊扰的仓促。
村长身上还裹着件打了补丁的厚棉袄,头发乱糟糟的,眼角挂着未擦净的眼屎,脸上满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惺忪与茫然,语气带着几分沙哑的委屈:“贵客快坐,夜里天寒,我这就去灶房烧壶热茶暖暖身子。”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揉着眼睛,脚步都带着几分拖沓,看着确实是被叩门声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模样。
李朔雪颔首,刚在凳边站定,便觉脚底传来一丝极淡的灼热,隐晦得几乎要被屋内的暖意掩盖;怀安言则早用灵气探得分明,桌底暗嵌着块不起眼的木掣,墙角还藏着三枚刻着歪扭符文的石片,正是土神术的阵眼。
村长转身往灶房走,背对着两人的瞬间,眼神骤然变得阴鸷,手指飞快在袖中掐诀,同时脚后跟悄悄勾了下桌腿。
只听“咔哒”一声极轻的响动,藏在桌底的木掣被触发。
“村长,不必忙活。”李朔雪沉声道,话下却是在发出警告,“我们只是想问些东西,莫要白费功夫。”
话音刚落,堂屋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自动合上,门闩“咔哒”落锁,屋内光线陡然一暗,只剩窗外雪光映进一丝冷白,将阴影拉得愈发狰狞。村长已经退到了灶房门口,棉袄滑落半边肩头也浑然不觉,脸上的惺忪无辜尽数褪去,只剩阴恻恻的狞笑:“你这京城来的狗官!别想扰了老子当土皇帝!”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怀安言,眼底闪过一丝贪婪与狠戾,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得意:“还有你这所谓的天人!那位大人早有通信,说天界派来的不过是个低等仙,成不了气候!等你俩死在这土神困煞阵里,我便往上头报!就说两位大人能力不足,探查途中遭天人反贼偷袭身陨!”
煞气气索如毒蛇般疾射而来,带着腐土的腥气,转瞬便缠上了李朔雪的脚踝。他眸色一凛,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寒光劈落,剑锋却只在气索上划开一道虚痕,那煞气遇剑非但未散,反倒如附骨之疽般收紧,勒得脚踝生疼。
“哼,凡铁伤不了煞气!”村长得意狂笑,双手快速掐诀,墙角石片红光暴涨,更多气索从地面缝隙中涌出,有的缠向李朔雪四肢,有的直扑怀安言面门,连屋内的木凳、桌案都被煞气裹着,朝着两人砸来。
李朔雪足尖一点,身形凌空跃起,避开砸来的桌案,长剑挽出一道凌厉的剑花,借着下落之势狠狠劈向地面缝隙。
“砰”的一声,剑锋嵌入冻土,却只震起几片碎石,煞气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眉头紧锁,翻转手腕,剑势陡然变得刚猛,每一剑都带着破风之声,硬生生斩断缠来的气索,却架不住气索断了又生,密密麻麻如蛛网般将他困在中央。
另一边,怀安言侧身避开一道气索,手甲金光暴涨,指尖符文流转如星。他并未急于破阵,而是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四角的石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这点伎俩,也敢班门弄斧!”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扬,三道金光如箭般射向墙角石片,同时周身灵气炸开,化作无形的屏障,将扑来的气索尽数挡在外面。
“咔嚓!咔嚓!”三声脆响,两枚石片瞬间崩裂,暗红色光芒骤然黯淡,煞气涌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村长脸色一变,嘶吼着加快掐诀速度,最后一枚石片红光爆盛,试图强行维系阵眼。
加强后的气索如毒蛇般缠来,李朔雪长剑出鞘,寒光劈落却难伤煞气分毫,反倒被气索缠住剑锋,拖拽得身形微晃。危急关头,他剑柄上系着的墨玉穗突然亮起一层温润的白光,玉穗流苏翻飞间,竟将缠来的煞气气索生生弹开。
“嗯?”怀安言眸色一动,眸光落在那玉穗上。
村长见状怒吼,双手掐诀催阵,最后一枚石片红光爆盛,更多气化作利爪,朝着两人猛扑。李朔雪借玉穗白光护身,手腕翻转,长剑直指石片方向,玉穗白光陡然暴涨,顺着剑锋蔓延而出,竟带着一股反噬之力,狠狠撞向那枚阵眼石片!
怀安言低喝一声,周身灵气毫无保留地爆发——他无其他神器,仅靠调动自身灵力,借着玉穗反噬阵眼的刹那,朝石片被反噬出的裂缝灌注!
“咔嚓!”
白光与灵气双重冲击下,石片轰然崩裂,土神困煞阵彻底瓦解,残余煞气如黑烟般溃散。村长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满脸难以置信。
“你这土神阵法,从哪得来的?”怀安言俯身,指尖点过地上崩裂的石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此阵缺了一道纯粹的天人灵气镇场,阵眼驱动时躁乱不堪,稍遇反噬便会崩解,显然不是完整传承。”
李朔雪剑眉紧蹙,眸色沉沉。朝廷早有铁律,严禁民间私研神术,这穷乡僻壤的乡野村夫,竟能摆弄起沾着天人痕迹的阵法,背后定然有人授意。他踏前一步,长剑微微出鞘半寸,寒光映得村长脸色愈发惨白:“背后指使你的‘那位大人’,姓甚名谁?如实招来!”
村长瘫在地上,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嘴角挂着血沫,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两人。
被李朔雪的剑光一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终于咬着牙要开口:“我……我说!是天上那东西砸下来的当天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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