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只有呜呜风声,王同皎站在阶下看着紧闭的殿门,眉头紧蹙。
“王大人,如何了?”河间郡公李湛一身盔甲,腰间跨刀看着屋内的烛火。
王同皎摇了摇头,李显并不愿意出来,左右羽林卫早已候在玄武门外,若是犹豫过多待到张氏反应过来,今夜的他们便是犯上作乱的臣子,明日都要下狱。
李显在屋内不停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张柬之居然敢欺骗孤,他竟敢骗孤......”
“殿下,二十三年前永徵帝将江山托付于您,然而却横遭废黜,如今众心所向,今日正是铲除乱党,恢复李唐社稷的好时机,还请殿下随我们一同迎仙宫。”王同皎眉目微敛,心急如焚。
下一刻殿门被打开,李显站在檐下,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手心,内心焦灼。
张柬之提前行动没有通知他本就让他措手不及,况且他们说好的只是诛灭张氏,如今却要让他去长生殿逼宫,天授帝虽然旧疾未愈,但神智依然清明,若是惹得她不高兴,自己再没有第二个十四年经得起流放了。
他打量着阶下的两人,犹豫片刻道:“张氏固然该诛,但如今圣体未愈,此刻带兵前去怕是会惊扰圣上,不如待孤与张大人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殿下!”李湛向前两步,指腹抵住刀鞘,“此刻万不能再犹豫了,多耽搁一分,将士们便危险一分。”
如若东宫今夜不出面,那么等候在玄武门外的禁军便会以逆贼论处,此后李显在朝中只会更不得臣心。
檐下的小宫人哪里见过今夜的架势,早已瑟缩在廊柱后面的阴影中,他看着阶前的太子鬓间银丝被风吹起,而后对方双肩似是泄了力一半,提着袍子下了台阶,阶下的两人紧随其后一同出了院门。
李裹儿早在方才就已经换了衣服,一身女官制服显得干练,她戴好帽子,接过韦清蓉递过的腰牌,也跟在几人身后出了东宫。
左右清道率早已率领宣政门外整装待发,左清道府率杨霁认出了李裹儿,既然李显没发话,那便是默许了,看着李裹儿翻身上马,侧身叮嘱身后两个府副率注意情况,而后一行人便去了玄武门。
漆黑的夜空中并无像往常一样可以窥得点点繁星,甚至连圆月都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皎白光辉被层层阴云遮挡,宫道上的风袭过冰冷的盔甲表面,又被身后的士兵冲散。
箭矢如雨,玄武门的守卫不敌装备精良的左右羽林卫,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拉起,李显策马向前,一行人径直去了迎仙宫。
张易之听得动静起身出了殿门,迎仙宫内的侍卫早已刀锋出鞘,他立在阶下看着远处过来的一行人,袍角被风吹起,寒意袭骨时才惊觉自己没披大氅。
他理了理袖子抬步走下台阶,嘴角噙着笑,看着李显鼓了鼓掌说:“圣上还在呢,殿下就这般迫不及待了,实在是出乎我意料。”
李显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恒彦范冷声道:“张氏祸乱朝纲,理应当诛,殿下今日此举乃顺应民意。”
“圣上既未下废除的圣旨,我就还是奉宸令。”张易之并未搭理他,视线扫过李显面上,并未略过对方眼中的那一丝忐忑,弯了弯唇角,“倒是几位大人,教唆储君带领禁军逼宫,罔顾圣上颜面,此等狂妄之举与谋逆无疑。”
“简直胡言乱语!”恒彦范看向身前的李显,语气渐沉,“殿下,不必与一个将死之人浪费口舌,动手吧。”
李显抬手,身后的羽林卫缓缓拔刀,刀锋出鞘的声音在庭内清晰异常。
“诛乱党,正朝纲。”
寒风袭过面门,张易之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层层浓云覆盖在宫殿上方,看不到一丝月色。
他退后一步,转头看着身旁的人,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笑道:“将军也听到了,殿下是打定主意做这个乱臣贼子了,圣上今夜的安危就要仰仗将军了。”
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头盔掩盖下的神色难辨,檐下的守卫都将弓箭对准了庭内的羽林卫。
一滴冰凉滴在张易之鼻尖,他抬指拭下时,指尖只余一颗水珠,他扬了扬眉,今夜怕是又要落雪了。
浓墨的夜色宛如一张黑色幕布笼罩在京城上方,狂风刮过深巷,院墙上探出头的枯枝上几片黄叶也被风卷至巷内,最终停在谯王府门口的阶下。
李重福看着手中落下的最后一笔,停顿片刻后将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抬手将面前那张宣纸拿起,上面的字迹还未干透,最后一笔落下的墨迹便顺着纸面下滑,抵达纸张边缘后又顺着横边晕染开来。
来睎掀起帘子入内,俯身道:“殿下,奉宸府的赵大人求见。”
李重福将手中的纸又平铺在桌面,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我今日这个字写得如何?”
纸上是一个“观”字,最后一笔余留的墨迹在纸面划出长长一道,不过来睎选择视而不见,夸赞道:“殿下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李重福像是不介意他这敷衍地回答,看着指尖不慎沾染的墨痕,语气淡然:“不过我还是有些太着急了,倒毁了这一幅画。”
院内的风并未停息,他看着不断被吹进门内的帘角,长叹了口气。
“情况如何了?”
来睎低声答道:“太平公主和相王已经入宫,左右羽林卫也已经随着太子过了玄武门,此刻怕是已经到了迎仙宫。”
“我是说立德坊内。”
“......清夜派人来传,说是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来睎抬头看了眼李重福,犹豫道,“那殿下还要见他吗?”
李重福绕过桌案,腰间坠的玉佩磕在桌角发出轻响,他转身走到一旁挽起袖子将手放入盆内,看着清水浸过指尖,踌躇片刻,说:“见一见吧,后院那群宝贝还饿着呢。”
赵景进来时李重福正在拿着帕子擦手,他在前厅被晾了半晌,但此刻并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深夜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李重福将帕子递给身旁的人,没心思和他兜圈子,直接了当问道:“张易之让你来做什么?”
“张大人说计划提前。”赵景打量着李重福面上神色,心底隐隐有一股不安,“张大人让在下告知殿下,只要带人候在光范门外,届时会有人来接应入宫,如今太子受人蒙蔽,只要殿下今日随大人同救圣驾,储君之位自然是稳落的。”
檐下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屋内倒是暖意融融,赵景后背早已粘湿。
“光范门......”李重福喃喃道,“那可与迎仙宫有些距离啊。”
“殿下不必担心,大人早知朝中动静,知道太子会受人唆使,迎仙宫内有重兵把手,区区禁军根本无碍......”赵景看着身后上前的两个侍卫,有些不解,“殿下这是作何?”
李重福缓缓走近:“他若真能算准,还要我入宫做什么?”
如今宫内形势怕是早已超出张易之的预料,他若此刻带兵进宫,那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至于光范门内接应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赵景还未反应过来,双手便被侍卫束于背后,他极力挣扎,语气渐怒:“殿下如今想反悔怕是来不及了,今夜您若是到不了光范门,明日东宫内便会收到信,关于三年前邵王殿下的真正死因,到时候你以为太子妃和安乐郡主会放过你吗?”
地上的阴影逐渐靠近,李重福身量比赵景要高,他俯视着身前的人,似乎很是满意对方这种宛如笼中犬不肯服气的样子。
“邵王的死因,朝中那群人和太子想必会比我更清楚,至于其他人放不放过我就不劳你担心了。”李重福手中的匕首轻轻拂过赵景面庞,这张皮囊倒是不错,但他对此并无怜惜之意,感慨道:“不过赵大人对张易之这副衷心耿耿的样子真是值得夸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初八的婚宴上,他为何要派你来送礼呢?”
赵景眉心微微皱起,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你本身也是贺礼的一部分啊。”李重福手下用力,刀锋在赵景面上划出一道血痕,血顺着下颌线缓缓流下,滴在面前的地面上。
赵景只觉面上剧痛,便又听得对方说道:“张易之深谙合作之道,你既然敢给李裹儿下毒,他自然明白你是不能再留的,所以从他让你来王府送礼时,你就已经是他的一颗弃子了。虽然我和他对此事的看法不同,不过他既然将你送到我面前,那我又怎么会放过伤害我妹妹的人呢?”
李重福看着面前人心如死灰的脸,他与张易之合作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对于张昌宗派人在云渺山刺杀李裹儿一事他可以默许过程,因为这是博弈中不可避免的,但他不接受连赵景这种人都可以蔑视皇族肆意谋害,在他看来这与背主无关,只是对李氏的极端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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