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溪云初起(五)

洛水两岸焰火齐放,楼下所有人都在看夜空中的绚丽,只有桃树下那人背对波光粼粼的水面,抬头看向她。

李裹儿手心放松,将弓放回一旁的架子上,即便距离相隔甚远,但她此刻也能想象到对方那双眼睛里是怎样的盛况,清亮透彻的眸中是洛水上空缤纷绚丽的色彩,迷蒙的江南水乡中是东都的繁华。

李重福看着李裹儿又坐回对面,视线扫了眼楼下的人,评价道:“皮囊勉强上佳,脑子却蠢得可怕,被人玩弄于鼓掌尚不自知。”

顿了顿又嗤笑一声:“你的眼光还真是和你二姐一样差。”

李裹儿心跳渐渐平息,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忽视了李重福的嘲讽。

楼下的武延秀还未从方才那一眼中缓过来,他感受着自己的猛烈心跳,想起年前在法云寺内两人的对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

他当初为什么会下意识否认,又或许否认才是最好的回答,他终归是要离开洛阳的,等他找到妹妹就离开。

洛水上面的夜风掠过耳畔,带来的丝丝凉意让他从这场繁华梦里苏醒,他走过拥挤的人群,翻身上马奔向朦胧夜色。

话说得差不多了,李重福起身时扫了眼旁边的那把弓,长叹一声:“山林多猛兽,妹妹可要小心啊。”

“难为大哥看得起我。”

李重福笑了声:“我就在均州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他早就知道李裹儿的野心,索性如今京中的局势已经乱成这样了,不如让他再添一把火,而后他就可远居均州静观洛阳猛虎斗。

面前的那盅银丝清羹早已没了热气,原本香甜的味道也渐渐变得淡不可闻,走到门口的人又回身折返,李裹儿闻声抬头,对方抛来个物件儿,她下意识一接。

“这才是送你的礼物。”

对付京中这群人,只有一把华丽的弓是不行的。

李裹儿看着手中的东西,是一把看起来普通不过的钥匙,她不解地望向李重福。

“你不是好奇立德坊内有什么吗?”李重福温声解释,“重俊想法简单做事粗暴,给他我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留给你最合适。”

反正那些东西他又带不走,与其最后被朝中收缴,不如留给有用的人,他想李裹儿会需要的。

“还有一件事,张家小辈中虽然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但有个姑娘还不错,我的人如今找不到她,你若日后遇上了不要心软,这个人一定不能留。”

对方知道立德坊内的东西,这对于东西的拥有者来讲会是个隐患,所以便只能早早除去。

李裹儿不知道为何李重福选中了自己,但她对于这种两人心知肚明的叮嘱也没反驳,手中钥匙的冰凉渐渐被体温融化,存在感不再强烈。

李重福走到门口,转身朝她弯了弯唇:“那就祝我的好妹妹旗开得胜了。”

楼内传来阵阵喝彩声,在庆祝今夜在台上舞曲拔得头筹的舞姬,座上的酒客都是不醉不归的气势,喧闹声甚至要没过挽香楼外的人声。

洛水岸边的焰火已经平息,人群已经变得稀稀拉拉,水面上游坊檐下的灯灭了几盏,岸边一片的光亮便只剩下夜空中的皎皎月色,比一旁烛火高照的大街要昏暗不少。

李重福准备上马车时看到了岸边熟悉的身影,微微蹙眉。

玄云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对面的人:“这是公主给王妃准备的礼物。”

何如菡正在犹豫,还未伸过手去接的时候,那盒子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人抽手拿走了。

缓缓流动的水面被夜风吹出褶皱,一轮蛾眉月倒映在水中,不远处的孩童不知丢了个什么进去,水面便在在溶溶月色下一圈圈荡漾开来,连带着那水中月也辨不出模样。

玄云看着李重福拿过那个盒子后,抬手打开瞧着里面的东西,他垂下的手渐渐攥紧,视线却落在一旁渐渐又恢复平静的水面。

“可惜了,暂时还用不上这个东西,不过既然是小妹的心意我们便收下了。”李重福合上盖子,里面是两把金制长命锁,他将盒子递给身后的来睎,伸手牵过何如菡的手。

而后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补充道:“太医误诊,王妃并没有怀孕,不过还是替我向小妹传谢。”

游坊四周的灯笼又换上新的,映得岸边明亮如昼,玄云在这刺眼的光芒里看着两人携手走向不远处的马车,喉间微微发涩。

马车上的李重福端详着对面何如菡面上忐忑的神色,笑了笑说:“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朋友间偶尔送送礼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当然知道盒子里的东西不是李裹儿送的,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最后那句话就是为了告诉对方,何如菡是一定要带出京的,即便为此在李显和韦清蓉面前谎称她有孕也无妨。

“......王爷误会了。”何如菡弱声辩解道。

“我当时以为你不愿嫁我是因为你喜欢李重润,后来直至那日进宫看到仁寿殿中的情景,发觉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能耐。”李重福指尖轻敲手中的扇柄,仔细理清这件事。

四年前张易之有心要攀东宫,便想将何如菡嫁给李重润,被李显回绝了,后来退而求其次将李重福择为目标,而他当时也有心借张氏谋利,两方各为其利一拍即合。而何家以何如菡要为亡母守孝为由将婚事延期,他以为是对方一心想嫁李重润。几日前李显和韦清蓉想让他和离,他能猜出来是有人向圣上求了情,能让韦清蓉做到那般的除了李裹儿就是李奚赢,但不管何如菡搭上的是哪一个都让他很意外。

不过今夜的情形倒是让他看明白了,何如菡心中的人并非李重润,也明白了李裹儿上楼赴约时身上那一丝几乎不能察觉的怒气,那是对他执意要带何如菡出京的恼怒,即便李裹儿当时掩饰得很好,但那种从小对对方的熟悉感总能让他觉出异样。

何如菡还要解释,李重福抬手制止了:“后日便要出京了,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夜色渐深,大街上行人渐渐变少,凉风袭过檐下,吹起李裹儿的披帛一角。

面前的那盅银丝清羹已经变得冰凉,她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旁的白瓷汤匙,口中的味道很难形容,或许是已经变凉了的原因,她再寻不到一点儿记忆中的味道,也可能这京中的厨子原本就做不出她年少时吃过的那种味道。

***

三月初五,谯王离京,李裹儿拿着那把钥匙独自一人去了立德坊。

坊内的桃花尽数绽放,阵阵花香袭过巷内,立德坊内一处宅子门扇紧闭,院墙上也不似周围其他院宅一样有春意探出头,仿佛还停留在冬天。

李裹儿翻身下马,走到台阶上轻叩门环,门内依旧寂静一片,她试着伸手推了推,发觉里面并未上闩。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巷内掠过的风带着一片落在地上的粉色花瓣随李裹儿的裙边一起进了门内,她看着院内的场景脚步顿了顿,里面并非如她所想一般空无一人。

院子里站了四五个人,为首的男子身量很高,他将手中的正在擦拭得刀刃归鞘,而后随手扔给一旁的人,拍了拍袍子上的土屑,看着门口的女子。

“公主可算是来了,等您多日了。”清夜唇角弯起,双眸笑意盈盈,目光落在门内女子裙边的那几片花瓣上。

李裹儿一边走向院中一边打量着这个宅子,宅内空旷,并未种植任何花树,所以在如今春意正盛的季春时节,院内颜色便显得格外单调。

清夜知道她已经有了钥匙,便准备带她去后院。

李裹儿站着没动,伸手摘下帷帽,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你怎么确定我是一人前来,或许巷子外还有宫内的羽林卫呢。”

清夜面上的笑意僵住,身后的几个人也将锐利目光投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气氛凝滞,屋顶传来两声鸟雀叫声,院中几人便又放松下来,抵在虎口的刀柄也微微下落。

“既然王爷将这里送给了公主,今日来的不管是只有公主或是还有禁军,我们兄弟也只能听天由命。”清夜脸上又恢复方才的那副笑。

李裹儿随着他去了后院,清夜带她径直穿过院子进了厅内的一间密室,整个地下被挖掘出的空间极大,里面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箱子。

上面落了锁,李裹儿垂眸看着手中的钥匙,面前的红木箱子宛如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宝盒。“咔哒”一声锁落了地,她却并未立即打开。

清夜抱臂站在一旁,打量着她面上的犹豫神色,而后看到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手猛地打开面前的箱子。

箱内的明光甲在室内烛火的映照下泛出金属光泽,一整个箱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甲胄,盖子掀起被扬起的灰尘在空中漂浮片刻后又轻轻落在那些甲胄表面。

这些甲胄与京中军器监制出的样式相仿,李裹儿大抵也能猜到剩余的箱子里的东西,她再没了看的兴致,走出密室后站在和煦的春日下时,身上那股寒意渐渐消退。

清夜站在身后,俯身行礼缓缓说道:“今后我们的生死就全仰赖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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