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江其的固执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陈你就察觉到危机感。鼻塞咳嗽,浑身酸痛,她真的悲催地感冒了。

喉咙干疼又痒,她忍着小小声咳嗽,不敢去邓文华的房间。于是就自己用梳子顺头发,再随便一抓绑起来。

虽然马尾辫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但也总比挨骂强。

外面天还没亮,才五点多。门口有矮凳,陈你坐下感受着清晨的露气,湿乎乎的空气润滑了滞闷的鼻腔和喉咙。

四周黑压压的看不到路,背后虽然有光,但那不是为自己亮的。

鼻子突然很痒,她忙用手捂住,连着闷出几个喷嚏,鼻涕不受控制地糊了一手。

陈你跑到水龙头那里,拧开哗哗的山泉水,洗完手再洗脸,然后低头对着水喝了好几口。

“用完就关掉,不要浪费水。”

陈进稷从厨房后面的猪舍走出来,提着一把缺口的旧铁锹,去河边把上面沾着的猪粪洗干净。

“嗯。”陈你声音哑得难听,没有多说一个字。

一根萝卜干配白粥,她随便吃了几口,再去陈进稷房间拿了好几张草纸塞进书包。

门角那里有罗素芬攒的一蛇皮袋塑料瓶子,她特地翻了一个大的,洗干净后烫过一遍,灌上满满的温水,祈祷这壶水能让自己感冒快点好。

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好,陈你背起书包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书包太重,她扎稳脚跟,调整过书包带,一肩高一肩低地走进灰蒙蒙的晨幕里。

习惯性地回头想说什么,昏黄的白炽灯将几间不大的瓦房都照亮了。

陈你突然捏紧喉咙上的肉,闷头冲到外面去,直到到了她平时的“秘密基地”,才敢放声咳嗽起来。

连着咳好一会,喘息声像从气管深处发出来,仔细还能听到尖锐的鸣声。

她知道会越咳越收不住,于是闭紧嘴不让空气吸入,拧开瓶盖的时候脸已经憋得通红。

像渴水的沙漠旅人,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好几口,胸口那股气才慢慢顺下去。

陈你从很小开始就有咳嗽的毛病,现在大了只要不感冒不剧烈运动都没事,在此之前她已经有半年没生过病了。

休息一会后,天就大亮了,她再背上书包去找小朋友结伴上学。

直到对面没有动静后,竹林处才探出一根棍子,敲着不知道寻找什么。从略沉实的击响,到有些轻飘的传感。

找到了。

陈江其蹲下来,扒开枯竹叶堆,手感受到丝绒般又带着水汽的触感。

这是一丛稻谷菌,之前他发现时还没长大,继父就用枯叶堆起来,说再落个两天雨,菌子就能冒个了。

他摘了几朵大的,剩下的用竹叶堆平。起身,眼睛划过对面时停了两秒,然后循着来时的路回家。

厨房里有细微的炭木炸开的噼啪声,灶膛里的火还好好的。陈江其用水冲了一下菌子,手卷起毛巾摸到锅盖,要掀起来时身子退后一步。

热气扑面而来,再慢慢散开。

锅盖放一旁后,他在灶台的右边抓到粗的盐粒,按着手感洒下去,再摸到油壶,倾斜一会便立马提起,怕漏太多油。

用锅铲搅一搅,再盖上,同时将柴火抽出来埋进底下的灰里。

他没走,蹲坐在小凳子上。等过一会后,掌心感受着周围的温度,确认没有火种后,起身。

手刚一触到锅盖,他“嘶”一声收回,往烫伤的地方吹了吹。

那双指节分明却粗糙不好看的手,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疤点,那是盲了以后,摸索着陌生又熟悉的厨房被烫的。

陈江其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比脸还大的盆,估摸着方向舀了两勺粥进去,完后,指尖在盆沿划过一圈。

嗯,粥没有滴出来,看来用大盆的好处显现出来了。

他一直在摸索黑暗的世界,他没有怨天尤人的时间,他只能赶快让自己学着活下去。

加了稻谷菌的粥很鲜,还有人没尝到。陈江其又舀了一碗粥放在院子里木桩桌子上,他埋头吃着,嘀嘀咕咕的。

“你也吃吧,没吃到就走了,是有点可怜......”

他吃完后,将自己碗筷收好,寻思着改天将锅盖的手把加钉长,这样才不容易被烫着。

陈江其打了一盆水,将脸搓了洗了一遍又一遍,麦色的皮肤被虐得发红,连手指节也没能幸免。

他上上下下鞋子、衣服、头发都摸了个遍,形象至少看起来要整洁,因为要去办一件事。

一件证明他不需要被可怜的事。

院门插上闩后,陈江其拄着盲人棍出发了。

过了竹桥后,还算游刃有余。沿着小深河上去,到大深河的分流处,虽有磕绊,总还算顺畅。

大深河实际是一条宽深渠,平时只有小腿肚的水位,像现在的涨水期,能达到大腿处,再下几日暴雨,水位可暴涨两三米高。

这条河即使眼睛看得见,也是危险的。

陈江其探长棍子,确认河堤的位置,脚步往另一侧的路移。很多长得可以打结的野草,很多囫囵不整的石块。

他走路的步伐随着敲击着的棍,一步两步......在心里默记。

野草太长,棍子被绊住,脚势还来不及收,膝盖由于前趋的力量往前倾,他跪着摔了。

少年冷硬又窥得到些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陈江其撑地站起身,拍拍膝盖,再继续行进。

自从看不见后,这条他走过千个日日夜夜的上学路,曾以为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却比想象中难行多了。

在敲击到坚硬的水泥地板时,他知道桥到了。

过了桥,爬上......一、二、三、四......

哦,原来是三十八层阶梯,然后棍子如愿地触到“哐当”的铁门。

陈老师上过课,早早就等着了,看到陈江其安然无恙地到达时,心里阵阵发酸。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看不得孩子们受罪,“陈江其,你真的不打算来上课了吗?校长说学杂费通通都免。”

陈江其面色平静,薄双眼皮下的黑眸沉了又沉,“老师,没有任何不求回报的帮助可以长久,即使长久了,也会让一个残废变得更残废。”

“我只是盲了而已,并不是手脚不能动。”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内心的委屈和不甘让他好强地去维持表面的尊严。

家逢变故这段时间,陈江其看得最透彻的就是世故,什么客套话他还是分得清的。

即使他学了盲文,没有认识盲文的老师和盲文课本,又怎么能跟得上学习。而且......初中在镇上,那时候还有谁能帮得了自己。

陈老师还想再说服他。

陈江其直接从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上面新的、旧的、面值大一点小一点的钱都有。他从小生活就不富裕,也知道这种所谓的捐款,是一个个小孩攒起来舍不得花的零食钱。

这种钱来得怎么能心安,如果他真接受了,就真的从骨子里就残了。

“老师,走吧,我去把钱还回去。”

陈江其很固执,固执到充耳不闻那些好意,最后校长叹气,挥手让陈老师带着他去还捐赠的钱。

从学前班开始,藏不住情绪的小屁孩知道自己零花钱回来了,都高兴得交头接耳。

“我要去买雪条吃。”

“我想买一个有糖圆的竹蜻蜓。”

......

陈老师脸烧得慌,羞愧得让学前班的老师赶紧组织纪律,她目光看向静得如一汪死水的陈江其。

少年僵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不含嘲讽,没有任何恶意,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接下来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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