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珣一路抱着顾若脚不点地赶回顾舫,顾家的五条大船均已靠岸,用绳子互相连着。踏上甲板,不觉大汗淋漓,腰酸腿软。平日日行千里而气不喘的他竟在此时累得筋疲力尽。不知是重伤未愈,还是身旁多了一个累赘?他用袖子擦了擦汗,见怀中之人尚未苏醒,遂抱着她向船内走去。
掀开珠帘,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妖冶的曼陀罗花香气扑面而来,梨木板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十余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船内,,有的双眼大睁望着天花板,有的身体扭曲,死状恐怖,他们的心肺皆被掏去,伤口上还在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他们死状各不相同,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一他们都为顾氏!
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数百次,不足为奇,可是,此时晔珣万年寒冰的宛如谪仙的容颜下隐藏着一颗快要被怒火吞噬的心:这群天良丧尽的妖孽!竟连区区凡人亦不放过,此生若不杀尽尔等,誓不为神!
此时顾若朦胧醒来,一股淡淡的松香之气萦绕于身,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令她作呕的浓浓的血腥之气。她猛地睁开眼,却又怔住了。她是在做梦吗?她怎么会看到这尸横遍野的场景,可是为什么又如此真实,真实的可拍。
她颤栗地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生疼。这难道,是真的!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拼命挣脱了晔珣,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女郎。”
晔珣怕她出什么事,遂喊了一声,顾若不答,跪趴在甲板上扒弄着一众尸体。晔珣忽觉心头一沉,眼底濡湿一片。
“熙月,熙月。”顾若抱着尸体已经冰冷的熙月轻声唤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而出,满脸的血污被泪水冲散,花了她的妆容。
“为什么,我顾家世代清明,在朝中并不曾树敌一人,为何会遭此荼毒,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就家破人亡。到底何人灭我顾家,到底何人?”
她嘶哑着嗓子,凄厉的呼喊在死一般寂静的天地之间盘旋开来。
“对不起,我本是仙界九王,素与妖界不睦,此番你救了我,所以……”晔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之中带着淡淡的歉意。
顾若猛地站起,眼中尽显出决绝而凄凉的神色来。“你要作什么?”晔珣不妨吃了一惊
“我要去找君父和二哥!”顾若拼命的摇着头,她绝不能让君父有事,娘亲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失去他们!
“你不能去!”晔珣一把扯住她腰间的玉佩。
“我要去找君父和二哥,你放开我!”顾若失声叫起来,死命挣脱了他的束缚,踏着鲜血向远处那座画舫跑去。
“女郎!”
晔珣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望着顾若远去的方向。不知怎么,心头莫名的泛上一丝酸楚,不知是对她悲惨命运的怜悯,还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慨叹。他将玉佩揣在袖中,慢慢的向那座画舫走去……
晔珣来到画舫的时候,见顾若伏在顾勤身上昏死过去,可那双手,却死死地抱着他的尸体。晔珣上前抱起她,再一次运起仅剩不多的真气踩着凌波飞身上岸,花了三天时间建造了一座不大的木屋,坐落在汉水畔的梨花林中。将画舫中的食物用品统统搬到屋内,连凉簟和榻几也卸了下来。
玉壶已经被抢走,又记不起破解封印的咒语,他只好先安顿下来。可是三天三夜过去,顾若仍是昏迷不醒。晔珣日日记挂着天罡妖尊之事,恨不得立时长对翅膀飞到妖界去,可偏偏被顾若绊住了手脚,枉自心急如焚,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晔珣活了六千余年,自贤姱夫人丧命那日上算起,还从没这么窝火过!心下焦急万分,可越是着急就越想不起破解封印的口诀,看着榻上沉沉睡去的顾若,晔珣简直要疯了!
他正在为顾若换衣,忽觉背后一股纯粹的仙气席卷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脂粉味儿。
“舜英,你又胡闹。”晔珣低声斥道。
一道白光从他身后飞旋而出,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变成了一位豆蔻少女,那少女不过是十三四岁,批了一身紫绡裙,犹似身在云中雾里,嫣红的唇角边挂了一对浅浅的梨涡,笑得眉眼弯弯。样貌身量虽未长开,却已可窥见几分绝世佳人的影子。
舜英提着裙子蹭到晔珣身边,甜甜地唤了一声:“九兄。”
晔珣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嗔道:“你怎如此大胆,竟敢一个人跑下界来,若被父皇知道了,定将你关入天牢。”
舜英撇了撇嘴,道:“九兄老是拿这句来吓唬我,英儿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分寸。九兄放心吧,父皇正在和众仙议事呢,哪里有时间来管我。”
“那也要小心。”晔珣叮嘱道。
“我知道了。”舜英拿起一个梨,用袖子擦了擦,咬下一大口来。
“你看你,都这样大了,作事也应端庄得体一些。身为公主,若不讲礼数会让人笑话。”
“九兄怎么变得跟师父一样絮絮叨叨,好不令人生厌。”舜英撇了撇嘴,又咬下一大口来。
晔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幽潭般深邃的眸中晕了一层笑意,舜英只觉脊背后头窜起一股寒意,她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晔珣垂下眼睑,理了理如云长袖,淡淡道:“提起你那师父,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父皇曾经跟我说过,北擎帝君虽才识渊博,可终究性格文弱,他建议我再为你选几个师父。连名字都列好了。太白金星、南极仙翁、九天玄女、陆压道君,你随便挑一个吧。”
“九兄,你又戏我!那几位大神,我躲都躲不过,你现在竟让他们来给我当师父!你欺人太甚!”说着,抄起一个青果向晔珣砸去。
“舜英,低声些!”晔珣眉头一蹙,侧身稳稳夹住那枚青果,轻声喝道。
“她是谁?”舜英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榻上的顾若,她站起身,伸长脖子向顾若看去,见她双目紧闭,墨发如云般在枕上舒散开来,藕荷色的轻纱外衫半褪,露出雪白的香肩和碧色的描莲纹印花肚兜,肚兜之上,隐隐可见一道雪痕。舜英不由面上一红
“她是为兄的一位友人。”晔珣说道。
“友人?九兄何时竟也与钗裙为友?怕是良人吧。”说罢,掩面轻笑。
“舜英。”
晔珣眼中霎时布上一层寒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舜英刚刚还如阳春三月般灿烂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有些哆嗦地开口:“我只是说个顽话,九兄何必当真。”
“这样的顽话也是你应说的?好不知羞!”晔珣那如寒冰般的眼神似利刃刺入她的眸,吓得她心头一颤。
“舜英不敢了,九皇兄恕罪。”她垂下眼睑,极力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说道。
“罢了,今日不早了,你回仙界去吧。”晔珣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挥了挥手说道。“是。”舜英躬身行了一礼,仍化作一道白光径自上天去了。
晔珣转过身仍旧准备捯饬顾若衣裳,可是探到顾若里衣的双手陡然凝滞,看着顾若安静的睡颜,晔珣心头忽的动了一动。“该死!”晔珣暗自骂了一句,一把拽过床头的玉色春睡海棠锦衾没头没脑地往顾若身上一撩,连帐子也没放便扬长而去
晔珣守在顾若榻前已近七日,可她依旧是昏睡不醒。晔珣知道,她是沉浸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面对。也是,这样的灭顶之灾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她不过是一未经世事的女子,竟在一瞬之间经历了生死离别,这样的痛苦,常人恐怕早已疯癫入魔,而她却只是这般。她看似柔弱,可她的骨子里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与坚强。
“君父,二哥哥,不要,不要抛下我!”
“女郎。”晔珣上前握住她在空中挥舞的双手,那双手早已冰凉。他将双手重新放回被中,为她掖了掖下滑的被角,看她逐渐安稳下来,轻叹一声,起身要走。不妨袍袖却被人死死拽住,他回过头,对上一双惺忪的睡眼。一颗晶莹的泪尚挂在眼眶。
“女郎,你醒了。”晔珣轻声说道。
顾若看着他,眸中带着凄楚与不知名的期待,她用颤抖到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道:“先生,君父去哪儿了?”
晔珣垂下眼睑,道:“令尊大人,已经仙逝了。”
抓着他衣袖的手募然松开,顾若回过身背对着他躺下,将头埋在被中。
“女郎,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被中人并不答话,许久,传来低沉的声音:“先生,您能帮若做件事吗?”
“女郎但说无妨。”“您能帮我将君父和二哥哥的灵柩送回灵郡与娘亲合葬吗?”
“好,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灵郡。”晔珣一口答应下来。
舜英名字出处:《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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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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