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顾姑娘每日都派人送来梨花酥,只是所配的菜式有所不同。
晔珣在画舫上呆了七日,伤也好了许多。只是每天都对着一个背影而遐想她的样子却从未见过真容,不觉得有些烦闷。
眼看行进了汉水,忽一日生起百般的不适来,遂上了岸到树林中走走。
那是一片梨花林。大片大片的梨花随风飘落而下,晓风阵阵,纷飞的白色遮住了他的视线,放眼望去,青山绿水间点缀着漫山遍野的梨花林,时不时有轻云飞过,仿佛又回到了瑶池,回到了天宫。
不,天宫之中,只有冰冷的琼楼玉宇,只有永开不败,却毫无生气的琼花瑶草。却哪似这般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偶尔有一两片梨花落于肩头,晔珣也不去管它,只顾往前走,耳畔隐隐听得环佩之声,循着声音望去,疏条交映下影影绰绰仿佛一个蓝色的身影,努力睁大眼睛,那身影却又不见了,只是满天飞舞的梨花在眼前飘散。
晔珣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故此扭过头去,可是眼角的余光分明瞥到了那一抹水蓝。
莫不是这花妖作孽?
晔珣心下疑虑,伸出手拨开层层枝条,伏于假山之后,向前望去。
远处,漫天素色掩映下,独独勾勒出那恍若隔世的翩翩身影,衣袂随着身子的摆动而上下翻飞,及膝墨发遮住了女子的容貌,只留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随着她身影的舞动,万丈菱纱激起地上层层的梨花浪,将她环绕其中,恍若从梦中走来。这舞姿,这身影,好似在哪里见过,那样熟悉,却又这样陌生。她举手投足间好像在诉说着一个凄凉而哀婉的故事。不经意间,他内心深处最柔弱的一根弦好像被触动了一般,苦涩而沉重,一舞离魂;二舞断肠;三舞情殇。
眼前的景象一瞬之间模糊起来,却是泪湿了眼眶,原来,自己也是会哭的。
心中苦笑,任泪水从眼角滑落,滑过他惊为天人的脸,湿了衣襟。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哭,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泪水的滋味,他也从不允许自己哭,即使是在最悲伤的时候,无尽的苍穹也会掩盖他淡漠疏离之下那一丝的柔情。可是此时此刻,他卸下了穿在自己身上沉重的伪装,让自己完全沉醉在她的舞蹈中,让自己陪这舞中之人一起感伤,一起落泪。
那身影恍惚之间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点一点走近他。眼角触到了一抹柔软,他才回过神来。泪水盈盈的眼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那眸中的情与意,竟在一瞬之间使他平静的心起了细小的波澜。
女子莞尔一笑:“这世间能看懂我舞蹈的人不少,可陪我一起流泪的,只有先生一人。”
晔珣忙拭干眼角的泪水,道:“春风吹过,乱花迷了眼。”
“却不曾乱了心?”
女子含笑而问,美丽的眼中尽是温柔。“
“女郎玩笑了。”晔珣心中微愠,面色一沉,答道。
女子笑而不语,许久说道:“此舞名为‘情殇’,为我所作。不知晔先生可喜?”
“女郎怎知我名?”晔珣有些诧异,问道。
女子伸手接了一朵自空中而来的梨花,闭上眼嗅了一下,浅笑道:“难道七盏花酥,一支箫管,换不得与先生相识?”
“你是!”晔珣听她此言,这才得知她就是那赠药之人,方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女子不等他开口,说道:“奴姓姜名若,小字子衿。楚国人氏,家父是楚国安襄侯。”
晔珣也一行礼,道:“在下晔珣,虞郡人氏,并无官职,云游四方。”
“晔先生到活得洒脱自在。”顾若眉目含笑,有些许敬慕之意。
晔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裳楚楚,端庄隽雅。满面书香,浑身上下天生的一种超脱世俗。眉清目秀,骨子里带着出尘之气。这样的女子,样貌虽非上乘,但那清丽脱俗的气质却世间少有。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欣赏的眼光去品味一个女子,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世间之上还存在着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未曾沾染了凡尘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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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顾家遭变
“先生盯着我看作什么?”顾若好笑。
晔珣白如月的颊上染上了一丝红晕,忙移开视线,沉默不语。
顾若仰头看了看天,浅笑道:“我约了君父未时在梨涧碰头,现在天色尚早,先生不妨在这林中走走,也不负这良辰美景。”晔珣也无事,遂答应了。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看不尽风光摇曳,来到玉兰桥上的梨花亭中相对而坐。顾若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倒出三四个青果来,笑道:“今日走得匆忙,只有随身带的几个青果,先生将就些吧。”
“无妨。”晔珣道。二人沉默良久,顾若一双眼将晔珣打量一番,却见他正襟危坐,像个精美的雕塑。
顾若顿觉兴味索然,遂扭过头看向亭外,见河边芦苇茂盛,随风摇曳,委实可爱。不由轻吟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这……”顾若的颊上霎时飞起两片绯云,只怔怔的看着他。
晔珣自觉失言,后悔刚刚接了她的句。忙岔开话题:“顾女郎喜欢《诗经》?”
顾若笑了笑道:“是啊,其实君父原本不让看,是我自己偷偷念的。”
“为何?”晔珣问道。
顾若道:“顾氏一族门风甚严,从不许看风月之书,读淫词艳曲,说是多少侯门子孙,都被这带坏了。偏生我又是个最淘气不知理的,就瞒着他们偷偷的看,日子久了,由不得他们不知,骂一顿哭一场,才好了。可过后仍是那样,君父无法,道这《诗经》也并非有过多出格之处,遂也不管我了。”说毕,掩面轻笑。
晔珣“嗯”了一声,剥了一个青果吃了。
“先生爱看什么书?”顾若问道。
晔珣想了想,道:“《道德经》、《倾珏谱》、《璇玑策》、《神器书》、《宇宙平》”。
“好奇怪的书,我从没听过。先生莫非在玩笑?”顾若蹙了蹙眉头,道。
“有时也读些词赋、兵法,《竹书纪年》、《山海经》之类”晔珣道。
顾若瞳孔俶然放大,她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灿然笑问:“先生也喜欢《山海经》?!”
晔珣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微微侧过头去,略略一颔首。
顾若浅笑一声,道:“我也极喜,这书里不仅记载了这天下的名川河流,更有许多奇花异兽,珍贵药材。我最喜欢里面的当扈鸟,分明有一对大翅膀,却偏要靠长髯飞行,着实有趣,只可惜从未见过。”说罢叹了口气,眉眼中皆是遗憾。
晔珣小小腹诽道:“父皇三十年前将将辞退了那八只当扈鸟车马夫,现如今那仙禽阁还有五六十只待命的呢。顾若理了理衣襟,道:“适才先生说道,先生也喜读词赋兵法,这才是,身为男儿就应当有勇有谋,胸有大志才好。”
“顾女郎何出此言?”
顾若笑答:“若以为作为大丈夫,首先要勇,若作为一男子,连勇都没有。那么就不配为男儿。其次,要有智。若光有勇而无智,则匹夫也,而难称丈夫,最后,要有信。”
“信?”
“不管须眉钗裙,黄发垂髫,都要有信。人若言而无信,那就连做人的资本也没有,更何谈品德高尚与否呢。”
晔珣不经意间露出几许赞许的神情,忽然灵光一现,想存心难难她,故此问道:“那顾女郎认为,作为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若的神情忽然变得肃穆起来,她想了半晌,缓缓说道:“若之拙见,既身居庙堂就当以民为本,兼济苍生”
以民为本,兼济苍生!
晔珣的心在那一刹那好似被洗礼了一般,他用充满着敬佩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儿。他苦苦寻求了千年的答案,竟被这样一个女子说出了口,这样简洁,却又挑不出任何错误。细细想来,君王最重要的,不就是以民为本吗。这样简单的道理,可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也悟不出呢?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竟在一瞬间变得高大,而自己则渺小的以致宛如一粒尘埃了。堂堂天界仙王,竟被一凡间女子所折服,所倾倒。可他并不觉得羞愧。因为折服他的,并非她的外貌,而是她身为女子却有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大智与大才。”
“奇怪,都这么久了,日头还这样毒?”顾若仰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
晔珣也觉得不对劲。暗暗掐指一算。不由心下大惊,这帮丧尽天良的妖孽,竟连区区凡人也不放过!
“怎么了?”顾若看他神色微变,心里也隐隐怕将起来,忙问道。晔珣抬眼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顾若更觉蹊跷,刚要开口细问,只觉无边的困意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变的模糊,接着身子一软,便缓缓倒下去。晔珣抱起沉沉睡去的顾若,因封印未破,重伤未愈,故驾不得云。遂念起御风咒,踏着清风一路向顾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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