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晚上十点钟,梁易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他在角城住过的第四个房子,也是住过的最长的房子。

七年,他对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台灯,每一个转角都很熟悉,熟悉到产生了不舍的感情。

这间房子不仅见证了他为自己而拼搏的日夜,也是他实现在角城扎根的证明。

然而,明天,他就要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中介,等着新的租客住进来。

这段时间,梁易每一天都在做抉择。

关萍回到中介所上班,一切都很顺利。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也,梁易吊着的心终于舒坦下来,按照这个趋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明天开始就不要再来婚介所了。”

第二天晚上两人一起回家时,关萍突然这样对他说。

梁易不明所以,于是问她:“怎么了吗?”

“没什么。”关萍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特别的情绪。她说:“我现在回来了,婚介所里用不着这么多人。”

梁易车速慢了下来,他勉强地笑了笑:“没事的,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我正好载你一起上下班。”

关萍没有解释,只是强硬地下命令:“你别来了。”

梁易没有同意,也没有继续说话,他脸上的神情明显冷淡了下来。关萍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强势,这令梁易很不舒服,他讨厌关萍这样。

关萍感受到了,但好像她不是很在乎。

她主动换了个话题问梁易:“你和你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你总陪着我,哪有时间去约会?”

“她也要上班,我们不可能在工作时候约会。”梁易语气冷冰冰的。他不能理解关萍的想法,关萍不让他去望园婚介所,总不会是想让他白天陪人家约会吧。

“你下班也没去。”

“不想去。”

“你最好是重新找个工作。”

梁易终于把车子靠在路边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面朝着关萍,眼睛定定地与她对视。

“我暂时不会走。”

“我知道。”

对着梁易毫不退让的眼神,关萍变得欲言又止。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泄气般地,仿佛在向他解释,“在婚介所工作,太不体面了。你现在有了女朋友,人家那么优秀,不要让人家看不起你。”

梁易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刚想反驳哪里不体面了,却似乎突然想起来关萍会这么说的原因,心里陡然一酸。

大概是在上初中的有一年,他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排挤,原因就是大家嘲笑他的母亲是个媒婆,又老又丑。梁易辩解不是这样,但换来了同学们更激烈嘲笑。他的作业被欺负他的学生撕掉了,裤子上也被划破一个很大的洞,后来还被老师叫了家长。回家的路上,关萍指责他为什么不反击,只知道任人欺负。他委屈极了,对关萍吼道:“你不会找一个体面一点的工作吗?我不想当媒婆的儿子。”

他不知道当时这句话有没有伤害到关萍,但这是他当时,甚至是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产生,并持续了很久的想法。那时候他讨厌婚介所,更一点都不想当媒婆的儿子。

如今,他对婚介所已经没有偏见了,可关萍却当真了。

关萍说了不让他去,就坚决拒绝他再进婚介所的门。

“你要是想去,那我就不去了。”关萍这样威胁他。

于是,他每天早上送关萍上班,晚上接关萍下班,听话地不再去婚介所。

关萍问他白天在找工作没有,他骗关萍说在找,其实并没有。他每天买票进望园,在望园里面闲逛,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发呆。

任元青的消息他也不想看,隔半天就敷衍地回一回。倒不是他对任元青淡了或是不爱了,而是他竟然也害怕了。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任元青是个深柜。这说明任元青很在乎周围的人,也说明在任元青的生活环境中大概没有人会期待他有一个同性伴侣的存在。

任元青和他不一样。任元青是一个家庭美满朋友围绕的幸福小孩,他很羡慕,他不想任元青受到伤害。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爱而伤害到任元青。

现在,他给任元青带来了危机,可他却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逃避是弱者的选择,但逃避可以带来短暂的快乐。

梁易找到了那条他刻过字的石椅,上面的刻痕已经在风吹日晒和人们屁股的双重磋磨下变得很浅很浅了。

“关萍”两个字还依稀可以看到,但“关萍”前面还有两个字,梁易怎么也认不出。他趴在上面,用指尖一点一点抚摸描摹。

仔细辨认后,他猜测可能是“不想”或是“不怨”。

不想关萍?不怨关萍?他不记得他还刻过另外这两个字。

梁易还躺回了他睡过一下午的凉亭,他印象中的凉亭木板座位是很宽的,结果现在窄到只能侧身躺着,一点也不舒服。所以他无法再体验到一觉睡到三四点的感觉了。

他在望园转了两三圈,才终于找到通向元史纪小院的林中路。

顺着路走进去,他看到了那个铁栅栏。因为那次,他知道栅栏门上挂着的锁头是开的,可锁头从外面看得见,却够不着,也推不动,于是他只好原路返回了。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再回过头来找,就会发现和之前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第三天再进来望园的时候,验票处的小姑娘已经认识梁易了,还红着脸和他打了招呼。

但这一天的望园比前两天无趣得多,梁易只好找了个偏僻的小路,躺在长椅上玩手机。

他偶然刷到朋友圈里的一个猎头发布的公开选聘公告,而且企业名字有些眼熟。点进去,是一则关于公开选聘南城集团副总经理的公告。

梁易可能是出于无论无聊就稀里糊涂地填了表报了名,但过程进展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快更顺利。

考察结束,考察部门的人半开玩笑地问他不会放弃吧,可能是他们也觉得这样年轻又优秀的管理人才愿意来一个小地方的国企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这个问题实打实地问住了梁易。

梁易的反应让他们感到担忧,于是考察人员告诉梁易,在后天公示开始前需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梁易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关萍。

可当天晚上,他正在家里帮关萍做饭,突然接到了南城集团董事长的来电,邀请他见一面,当面再聊一聊。

梁易犹豫过,他明白,这是领导拉拢人的惯用手段,一旦去了,有些事情便难回头。

但他最终没有拒绝。

所以,他就被灌醉了。

再后来,他跑去任元青的家里,却经历了饱受摧残的一晚。梁易在生气的同时,竟十分幼稚地下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

既然任元青敢这样对他,就要做好被他收拾的准备。但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他乘飞机去了角城,去见段嘉骅。

对梁易来说,段嘉骅是他的老板,也是恩人,是老师。

刨除两人那段不甚清白的过往,他和段嘉骅在工作上是很契合的搭档。一直以来,梁易自认为无愧于段嘉骅,但这是建立在他准备为段嘉骅卖命一辈子的决定上的。现在,他的决定要改变了。

段嘉骅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十分平静。

他坦承地告诉梁易,在上次去南城看望梁易之后返回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梁易不会再回来的心理准备了。

“你看起来很喜欢那里的生活。”段嘉骅这样对梁易说。

梁易不认为段嘉骅仅凭在南城不到24小时的观察就得出的结论有多准确,但他确实无意反驳。因为段嘉骅给了梁易一个体面又合理的借口,而且显然段嘉骅对此理由易于接受。

“抱歉,给你增加了麻烦。”梁易对段嘉骅眨眨眼,有些亲昵的俏皮:“但应该也能给你减少一点麻烦。”

段嘉骅很给面子地对他笑了笑,默默地咽下了一句长叹。

随后的几天时间,梁易回到角城的家里,白天收拾东西,晚上见老朋友,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今天下午,他找来一辆搬家货车,将打包好的东西一箱一箱地从这个家里移出去,直到空空如也。

他即将与原本欣喜地以为能够扎根于此的角城作别。

放在床头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过来看,是好久没有联系的任元青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条趴在地上的蠢蠢的小黄狗。

梁易看一眼便笑了起来。

上午10点20分的飞机,段嘉骅来机场送梁易。

“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段嘉骅打趣他。

“可不敢,”梁易两手一摊,“我现在在角城什么都没有了。”

“哦?不对吧,不还有我吗?”

“谢谢,我的荣幸。”

两人相互调笑了几句,让离别的氛围轻松了些。

“来吧。”段嘉骅向梁易张开两个胳膊,和他交换了一个轻轻的拥抱。

“什么时候后悔了都来得及,”段嘉骅低声在他耳边说,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告白:“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梁易喉咙骤然酸涩哽咽。

他终究是欠了段嘉骅很多,即便这是段嘉骅默许的。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伴随着身体的失重感,梁易心里的怅然涨得大大的。

还是太冲动了,他想。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呢,他现在真的说不好。

但飞机越飞越高,窗外下方道路、高楼、和城市越来越小,这份释然来的又快又奇妙。梁易清楚地知道,他把曾经那个心气很高、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永远留在了角城。

而如今,他要回到生活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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