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是我最后一个妹妹了

“殿下,你们回来了。”

景奕走进屋,背上却驮着一个人。

“殿下,姑娘她……喝醉了?”

“……嗯。”

景奕将萧思锦稳放在饭桌前,才缓缓直起身。

“殿下,您……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桐唯捂住鼻子,声音有些鼻音,手还一直扇风。

“……”

景奕低头,才发现萧思锦居然吐了他一路。看着衣服上的白色不明液体,他也想吐了。

以后不能让她再喝酒了……这次权当买个教训。

桐唯看到他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掩面偷笑。

“……别笑了。”

“是。”桐唯抿住嘴,忍住不笑,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这不是还在笑吗!

算了……

“咳……咳,没事的,让姑娘睡一晚上,保准第二天什么都忘了。”

“嗯。”

景奕脱掉被不明液体弄脏了的外衣,挂在院子上的衣杆上,然后走进屋,上前询问道:“你母亲好些了吗?”

“还是不太好……明明喝了药,为什么还是不见好转……”

桐唯虽然疑惑,但脸上更多的是害怕,他害怕他唯一的亲人也要离他而去,从此留他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

景奕皱了皱眉,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桐唯,你就没有想过,是药出了问题吗?”

桐唯闭眼摇了摇头,回道:“不会吧,那个医师是当地很有名的,不会有错。”

景奕听了,转身看向萧思锦:“我听闻她略懂这方面的事,等明天她醒过来,再问她吧。”

第二天。

“哈啊……”

萧思锦伸了伸懒腰,睡眼蒙眬地起身。

“姑娘,你终于醒了。”

“嗯……”

“小生斗胆,想请姑娘帮忙看看,为何我娘喝了这么多药,却一直没好,昨夜还咳了血……”

突然,她的睡意全然没了,说:“先给我看看是什么药。”

桐唯听话地将还没用过的药包递给她。

萧思锦打开药包,只看见一堆灰黄色的草药,闻了闻,还略带苦味。

“这是……黄莲?”

“正是。怎么了?”

“婆婆用了黄莲之后,可有再吃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啊,就……喝了一小碗蜂蜜水。这黄莲本就苦,我娘又习惯喝蜂蜜水……”

“婆婆得的是发寒热疟症?”

桐唯点了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黄莲是寒性的药材,蜂蜜也是偏寒性,两者一起服用会导致体内的寒气堆积增多。她前脚刚用了黄莲,后脚就喝了蜂蜜水,难怪病还好不起来。”

“那怎么办……医术方面我也不懂,只以为是药用的还不够多……”

“已经持续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这黄莲已经不能再用下去了。我知道一个治热疟的方子,我马上去集市上买。照顾好婆婆。”萧思锦迅速推门而出,往集市跑去。

“有劳了。”桐唯回身做到母亲身旁,握着她生满老茧的手,“娘,你撑住,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这时,景奕刚从后院小溪那儿洗完昨夜的衣服,回到屋里,却不见萧思锦。

“她人呢?”

“哦,姑娘帮我去抓药了。她真的很懂医术,殿下是怎么知道的?您很了解她吗?”

景奕顿了顿,才说道:“听别人说的。”

“原来如此。”

其实不然,自从三个月前在街上与她相遇,调查了一番,才得知她通晓医术。虽然目的是为了了解她,但不管怎么样,私底下调查一个女子这件事说出去大小不太合乎礼数。

“我自认太对不起母亲……我从小丧父,家中又家徒四壁。母亲为了养我长大成人,读书识字,让我出人头地,不惜劳累自己,每天天不亮就下田照顾作物,又赶去集市上卖菜,搞垮了身子,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只专心于读书,忽视了她,连她得了热疟都是后知后觉。等我发现她病了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听了这话,景奕不禁垂眸,神情有些失落。

“你母亲……待你极好。我很羡慕。”

“难道……您的母妃……”

还没等他说完,景奕却不想让他再问下去了,也许是不敢听这个问题。

“她不爱我。”

“怎么会?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也许只是娘娘用错了方式,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也许是。”

须臾,萧思锦拎着一包药材冲了进来,把药放到桌上,才自顾自的喘气。

“柴胡、黄芩、知母、草果、法半夏、象贝、醋炒常山、乌梅,这些都是治热疟的药。不过抓药的老板告诉我,得到晚上才能用。”

说完,萧思锦坐到桌前到了杯水,急忙灌到嘴里。

桐唯突然双膝跪地,手架在胸前,行了一礼,声音极其响亮。

“多谢萧姑娘!若非得见姑娘,我母亲可能就命归西天了!请受桐唯一拜!”说罢,就弯下腰,想要磕头。

“别,你这是干什么……”萧思锦上前拦住他,“我也没做什么。既然我懂一些医术,就应该帮助百姓,难不成让我袖手旁观?在这方面,我和殿下都是同道中人。”

“我这是太高兴了……”桐唯起身,抬起头,脸上的泪显而易见。

这就是喜极而泣吧。

深夜。

“娘,该喝药了。”

桐唯将那些药材熬成汤药,小心翼翼地扶起母亲,微微张开她的嘴,将药灌了进去。

一直没有反应的母亲突然咳了起来,一滩血直接喷到了衣服上。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桐唯抹了一把她嘴角的血,满脸担忧。

“婆婆她没事,体内全是病毒,咳出血了,说明有效果了。”萧思锦安抚了一句,让他放宽心,然后帮他脱了母亲沾了血的衣服,放进盆里,起身道,“我先去后院洗衣服,你们好好看着婆婆。”

“好。”桐唯如释重负,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等等,把你的剑拿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应付。”景奕想到了什么,提醒了一句。

“好。”

萧思锦捧着木盆,走到溪边,把剑放在身侧,往盆里弄了些水搓衣服。

须臾,她发觉背后有几个人靠近,可能来者不善。

“锵!”

一声短促的声音。

萧思锦迅速拔剑出鞘,用剑划过水面,身后的人被掀起的水弄湿了眼睛,乱叫起来。

“啊——!”

萧思锦将衣服放回盆中,拿剑转身,霎时间气势凛然,丝毫不像一个正在洗衣服的普通女子,质问道:“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杀我?”

“呵!”头目笑了一声,一脸不屑地说,“这么一个可人儿,真是可惜了。要怪,就怪你是萧家之后!杀了她,都重重有赏!”说完,几个人就冲了上来。

“杀我,你确定?”

萧思锦顺势踩着他们的剑刃,跳到了他们身后。

“就四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来,你们所有人一起,就当是给我练实战了。”

“小姑娘口气还不小。一起上!”

四人各从一边冲来,举剑劈来。

她与四人涡旋,从这一边打到那一边,分不出个高下。

“不能太久,得赶紧结束,这样下去对我不利。”她想。

其中一人耐不住性子,直接挥向她的脖子,她上半身向后一弯,剑从她眼前掠过,却落了空。

但她动作极快,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就立刻直回身子,挥剑断了他的喉。

一抹鲜血撒出,染红了剑刃。

“呃——!”

只见那人掐着脖子,睁着眼向旁倒去。

“你们老大死了,还要继续吗?”

其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决定赌一把。如果运气好,把她杀了,那就能领赏了。

“上!”

“还真是固执,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萧思锦不情愿地跑上前和他们对打。虽然力气有些耗尽了,但还是可以打的。

“殿下!后院好像有打斗的声响,快去看看吧,我怕姑娘有危险!”

桐唯刚才出去收衣服,听见剑碰撞的声音,于是赶紧进屋提醒。

“……我知道了。你留在这里别乱走。”

景奕拿起剑走出屋内,脚步却很沉重。

“怎么这几个这么难缠……”

萧思锦感觉快没有力气了,但还是强撑着,废了很大功夫才又杀掉一个,却没发现她身后还有一人,正举着剑想要从背后偷袭。

“小心!”

幸好景奕及时赶到,一剑刺穿了他的背。

“嗒”,血一点一点地从剑刃上滴到了地上。

景奕迅速拔出剑,偷袭之人应声倒下。

萧思锦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专注地与最后一人打一对一。

那人好像为了赏赐什么都可以做,近乎疯了一样,想置她于死地。

可越急躁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他再一次想要出手之时,她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边上了。

“你输了。若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我可以保你不死。”

那人不应,只是嘴巴动了几下,便嘴流红血而死了。

萧思锦上前蹲下,打开他的嘴一看,一脸无语。

“如何?”

“没想到他们提前在嘴里含了毒丸。刚才他,直接咬碎吞下去了。”

萧思锦松手,起身道:“刚才,多谢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很晚了,快些回去吧。”

“好。刚好衣服也洗得差不多了。”

萧思锦将剑放回鞘中,捧起木盆跟着他回去。

路上,萧思锦故意逗他:“殿下方才,好像很担心我的样子。”

“……我又不傻。萧家小姐与我一同外出,若是死了,你父亲必饶不了我。你别想多。”

“我又想什么了?真是的。自己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哪有……”

景奕推开门,便看到桐唯母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起码能坐起来了。

桐唯起身道:“你们回来了。姑娘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受伤,谢谢关心。”

桐母起身答谢道:“我听我儿说,是姑娘救了我这条老命。真是多谢姑娘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婆婆。”她笑着说。

这时,景奕突然插进来一嘴。

“桐唯,我们留在此处已有几日了,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我们的事了。你……考虑好了吗?”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有在想这件事。其实我不喜欢那些官,也不喜欢朝廷上的那些明争暗斗。如果做了殿下的门客,就免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那你是……也罢,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尊重你。”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深知殿下的为人。殿下爱民如子,为人良善,确实是我追随之人的不二人选。如果跟随殿下,可以为天下百姓做事,我愿意。只是……”

桐母看得出来他在担心什么,温柔地劝他:“你不用担心我,就尽管去吧,你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人,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好。殿下,我愿意。”

萧思锦道:“那明日一早,便与我们一同回去吧。”

“嗯。”

翌日清晨。

萧思锦一早就跑去集市,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长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景奕问过她,她却说是个秘密,也就没有再问。

三人临行前,和桐母告了别,才上了马车。

因着昨夜遇到很多事,萧思锦睡得并不好,所以有些困,便坐着补回笼觉。

桐唯想问她怎么了,却被景奕拦住了,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昨夜遇到了几个杀手,或许是太累了。”他轻声轻语地说。

“杀……唔!”桐唯惊得差点出声,被景奕捂住了嘴。

桐唯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出声,他才放手。

“楚锦年,杀了你全家的人不是她……”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

她想看清躺板上的人是谁,只见腰间系着一个粉色的荷包,便知道那人是她。

那人被白布盖着,但还是露出半边脸,脸上全是干了的血。

“……”

看清站在牢中的男子,居然是楚锦年。而他面前的那个人,只看得到背影,认不出他是谁。

“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楚锦年面前的人说话都带着怒意,手蜷成了拳头。

“……”楚锦年还是一言不发,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再问你一次,与你告密的人到底是谁。我有耐心,但也有极限。”

“我说了我不知道!”

楚锦年吼了一声,面目看起来似乎很绝望。

“……我只记得……他的额上,有一个图案,好像……是刺上去的。”

“什么样子?”

“圆里面有一个蛇一样的图案。”

“……”

那个背影不说话了,只是手蜷得更紧了。

“我知道是谁了……楚锦年,你杀错人了……”

背影的声音听着很平静,但仔细听,就能察觉到一丝颤抖。

他在发抖……

“所有人都死了,就只剩下我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吧。”

楚锦年神情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呆滞。

趁他不注意,楚锦年快速拔出他手上拿着的剑,放在脖子上,想要自尽。

背影及时反应过来,用脚踢开他手中的剑。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而牢中极其安静,它的声音听着也更加刺耳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你是最没有资格死的人。我要你带着对她的愧疚活着,一辈子生不如死……”

“……”

“你尽管继续。”

“你做一次,我便拦一次。”

画面一转,又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场面。

“你……敢杀我!我是你舅舅!你这是大逆不道!”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回荡。

而将他踩在脚下的人,却是冷冷地回应他。

“你本就该死。”

说罢,便一剑插了下去,直至穿透了中年男人的身躯。

“啊——!”

萧思锦被梦中之事吓醒,猛的睁眼,喘着粗气。

景奕轻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梦中之事……好像,是关于重生之前的那件事……但好像是她死了之后的事。

那个背影……到底是谁?

到了椿县后,马车被雁翎拦了下来。

“马车怎么停了?”景奕询问马夫。

“回殿下,外面有个人,说要找您。”马夫答道。

“先送桐唯到我东宫东厢房,把萧小姐送回萧府。”

“是。”

景奕下了马车,发现拦车之人是雁翎。

“怎么了?”

“……殿下,还是一会儿再说吧。”

子夜。

到了书房,雁翎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到底怎么了?”

“殿,殿下……最近胡人又来进犯我国边境,陛下他……不敢打,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他明知雁翎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要问,希望听到的不是他猜的话。

“所以陛下要将祈安公主送去和亲,以平战事!”

雁翎几乎用尽自己的勇气,来说出这种话。

“遭了……”

景奕起身,跑出东宫。

“殿下!殿下!”雁翎想喊住他,不想他白费力气。皇帝一向说一不二,即便他去了,又改变什么?反而有可能惹怒皇帝,丢了自己太子之位,又要惹贵妃娘娘生气了,两边不讨好。

“祈安她……不行,我要赶紧过去。”

他几乎是跑着去到祈安公主那儿,院中的侍女见到他,都恭敬地叫了声“殿下”,而他全然不理。

终于跑到祈安的房间,推门而入,果然正遇到她站在一个矮凳上,天花板上挂着一绢白绫。

自杀……

景奕了解他这个妹妹。她是他最小的一个妹妹,今年才十四,所以平日里也很照顾她。他当然猜得到她会这么做。

“祈安!你在干什么!快下来!”

“皇兄……我……我没有办法了……只有死了,才不会被父皇送去和亲……我不想嫁给胡人,我不想……”

“祈安乖,先下来,好不好……皇兄会去面见父皇,一定把和亲之事取消。你先下来好不好,别吓我了……”

“真的吗……”祈安带着哭腔,眼睛哭成了兔子。

“真的,皇兄何时骗过你?”

祈安有一秒想过放弃,却脚下一滑,幸好景奕上前接住了她。

“如果就这么死了,你让皇兄怎么办,你让你母妃怎么办……”景奕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好好睡吧,我这就去找父皇。”

“嗯……”

景奕怒气冲天,一路直向皇帝寝宫去。

一到寝宫门口,就听到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

“陛下……”

几个女人娇娇地叫唤着。

景奕顾不了其他,直接走了进去。

“父皇。”

刚才的怒气全然不见,因为他想着和他好好说话,或许还有机会。

“你来干什么?没看见我忙着吗?”

“……”

景奕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动作,不说话。

“……你们先下去吧”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几个女人退去。

“儿臣不知父皇,到底还想嫁几个女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您先前已将漪然公主和祥华公主以和亲之名送出去了,可是最后呢?她们都死在了异乡,到死都没能再回来。您明知祈安是我唯一的妹妹了,为何还要这样做!难道您这一辈子都要靠送女儿来平息战事吗!这后宫还能给您生出多少个公主让您和亲?”

“你放肆!我这是为了沂国好!”

“为了沂国好?呵……那就应该到战场上和那卑鄙无耻的胡人打一仗,而不是这般畏畏缩缩,在寝宫里和青楼女子昼夜厮混!”

“你……”

皇帝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生怕死了。

“既然父皇不敢和胡人打,那儿臣就替您去打。”

“不敢”这两个字,他刻意读重了些,为的就是羞辱他。

“随随随……随你!你爱打就打,反正死的不是我,与我无关!”

“望之不似人君”,这句话放在自己父皇身上,还真是具象化了。

反倒像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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