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到,江倾磨磨蹭蹭地抱着自己的包袱,站在沐端房门口,半天没抬手敲门。房里没动静,他猜沐端肯定又在看书,心里更气,刚要抬脚踹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沐端就站在门后,青色劲装换成了素色的弟子服,领口系得严严实实,头发用发冠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神依旧冷,扫过江倾怀里的包袱,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路,动作里带着股“别挡道”的疏离。
江倾撇了撇嘴,抱着包袱挤进去,才发现这房间比他和沈耀住的那间大了不少,一张床比江倾的还要大了些许,北面有一扇看上去即简约又精美的圆窗,靠窗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几卷书,还有一方砚台,墨汁是刚磨好的,旁边放着一叠空白的宣纸——显然是给江倾准备的。
“你睡哪儿?”
江倾放下包袱,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另一张床,忍不住问。
沐端走到书桌旁,拿起一卷书,淡淡道:
“我睡地上。”
“睡地上?”
江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
“你至于吗?不就是盯我抄书吗,还得委屈自己睡地上?”
沐端没看他,翻着书的手指没停道:
“规矩。男女授受不亲,男弟子同住,亦当避嫌。你睡床,我睡地,互不干扰。”
江倾被他这话堵得没话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虽嫌沐端冷,却也不至于让人家睡地上。可他刚要开口说“不用”,沐端就抬了抬眼,眼神冷得像冰:
“巳时了,开始抄。”
江倾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刚要写,却又放下笔:
“我还没研墨呢。”
“已经研好了。”沐端道。
“我要喝茶。”江倾又说。
沐端没动,只道:
“房里有热水,自己倒。”
江倾见他油盐不进,心里更气,却也没辙,只能拿起笔,开始写《青云门规》的第一句。刚写了几个字,沐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字写工整,横平竖直。”
江倾的笔顿了顿,没理他,继续写——他的字本就不算差,只是平时懒得写工整,这会儿被沐端盯着,心里别扭,写得更潦草了。
没一会儿,沐端就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冷声道:
“重写。”
江倾抬头,皱着眉:
“凭什么?我写得好好的!”
沐端指了指宣纸上的字,指尖离纸面半寸,没碰到,却精准地指在一个潦草的“规”字上:
“这笔锋散乱,结构歪斜,不符合‘工整’二字。师父说,少一笔、错一字不算数,字不工整,同样不算数。”
江倾盯着那个字看了看,确实有点潦草,可他就是不想听沐端的,便梗着脖子:
“我就这么写,你爱要不要!”
沐端没跟他争,只是拿起桌上的另一张宣纸,铺在他面前,又把他写坏的那张抽走,扔进了废纸篓:
“重写。你若是不想抄,我便去告诉师父,说你拒不认罚。”
“你!”
江倾气得脸都红了,却没敢再说硬话——他要是被张仙人知道拒不认罚,指不定要罚得更重。没办法,他只能拿起笔,重新写,这次写得慢了些,也工整了些。
沐端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走到窗边,拿起那卷书,靠在墙上看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没让他那冷硬的轮廓柔和半分,他的眼神始终落在书页上,仿佛江倾在旁边抄书的动静,都与他无关。
江倾抄了一会儿,手就酸了,忍不住偷偷往后看——沐端依旧靠在墙上看书,侧脸冷白,连眼睫都没动一下。江倾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冰疙瘩”,却也不敢再偷懒,只能继续写。
到了午时,江倾终于抄完了一遍的一半,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手腕:
“我饿了,要去膳房用膳。”
沐端点了点头,合上书:
“我去给你打回来。你在房里等着,不准出去。”
“凭什么我不能出去?”
江倾又炸毛了。
“我又不是犯人!”
沐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告:
“师父让我盯着你,你若是出去,再惹出什么事,我一样要禀报。你是想现在出去,还是想抄完门规再出去?”
江倾被他堵得没话说,只能气鼓鼓地坐下: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快回,别让我等久了!”
沐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没惊动江倾。江倾坐在书桌旁,看着沐端走出去的方向,心里有点别扭——他虽嫌沐端冷,却也不得不承认,沐端确实没为难他,只是按规矩办事。
没一会儿,沐端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碟青菜、一碟红烧肉,还有一碗米饭。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推到江倾面前:
“吃吧。”
江倾打开食盒,闻着红烧肉的香味,肚子更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吃了两口,他抬头看了看沐端,见沐端站在旁边,没动筷子,忍不住问:
“你不吃?”
“我吃过了。”
沐端道,又走到窗边,拿起书看了起来。
江倾撇了撇嘴,没再问,继续吃——他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连红烧肉的汤汁都舔干净了。沐端见他吃完,走过来,收拾好食盒,又把书桌收拾干净,给江倾重新铺好宣纸:
“休息一刻钟,继续抄。”
江倾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肚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和阿姐,还没人这么管过他,沐端虽然冷,却把该做的都做了,没让他受半点委屈。
一刻钟后,江倾认命地拿起笔,继续抄门规。这次,他没再故意潦草,而是写得工工整整——他不想再被沐端说,更不想让沐端觉得他是个只会偷懒的人。
沐端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冷意,似乎淡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江倾都在沐端的房里抄门规。沐端每天都会按时去膳房给他打饭,会帮他研墨,会在他写累了的时候,让他休息一刻钟,却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多看他一眼——除了盯着他抄书,其余时间,沐端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剑,仿佛江倾只是个透明人。
江倾一开始还觉得别扭,后来也就习惯了——他抄书的时候,沐端就安静地待在旁边,不打扰他,也不苛责他,只有在他写得太潦草的时候,才会让他重写。有时候,江倾会故意找话题跟他说话,比如
“你这书好看吗”
“你练剑练了多久”
沐端却要么不回答,要么只说一两个字,像块捂不热的冰。
直到第五日,江倾抄完了第七遍门规,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沐端正在窗边练剑——他没拿真剑,只是拿着一根木剑,动作利落,每一招都精准有力,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江倾看着,突然觉得,沐端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喂,沐端!”
江倾开口。
“你练剑练了多少年了?”
沐端的动作没停,淡淡道:
“十年。”
“十年?”
江倾愣了一下。
“你从七岁就开始练剑了?”
沐端点了点头,收了木剑,转身看着他:
“写完了?”
“嗯,写完第七遍了。”
江倾道,指了指桌上的宣纸。
“还有三遍,就能写完了。”
沐端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宣纸,点了点头:
“写得不错,比前几日工整多了。”
江倾没想到他会夸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行吧,就是写多了,手都酸了。”
沐端没说话,走到桌边,给江倾倒了杯热水:
“喝点水,休息一刻钟。”
江倾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热水暖了喉咙,也暖了心里——他第一次觉得,沐端这冰疙瘩,好像也有点人情味。
到了第七日傍晚,江倾终于抄完了第十遍门规,把最后一张宣纸叠好,放在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写完了!沐端,你看看,是不是都合格?”
沐端走过来,拿起那十叠宣纸,一张张地翻看——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张都看,没放过一个字。江倾坐在旁边,心里有点紧张,怕他挑出毛病来。
没一会儿,沐端就看完了,把宣纸叠好,放在桌上:
“合格了。明日我会上交给师父。”
江倾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抄了!也不用再跟你住在一起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见沐端的眼神冷了下去,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转身走到窗边,没再说话。
江倾心里有点别扭,想道歉,却又拉不下脸,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宣纸,没说话。
晚上,江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这七日里沐端对他的照顾,想起沐端帮他研墨、给他打饭、在他写累了的时候让他休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虽嫌沐端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七日里,沐端没让他受半点委屈,甚至比他自己还细心。
“沐端。”
江倾忍不住开口。
“你还没睡?”
地上传来沐端的声音,依旧很冷:
“嗯。”
“那个……”
江倾顿了顿,小声道。
“今日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嫌你,就是……就是觉得终于不用抄书了,有点高兴。”
沐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
“无妨。明日你便可搬回自己的房里。”
江倾“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却也睡不着——他突然觉得,跟沐端住在一起的这七日,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甚至……有点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江倾刚收拾好包袱,沐端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张修然的话:
“师父说,你抄的门规合格了,你可以搬回自己的房里了。沈耀也已经搬回去了。”
江倾点了点头,拿起包袱,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转头看着沐端:
“沐端,这七日,谢谢你。”
沐端没看他,只是淡淡道:
“职责所在,无需言谢。”
江倾撇了撇嘴,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沐端依旧站在窗边,背影冷硬,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回到自己的房里,沈耀早就等着了,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
“怀风,你可算回来了!这七日在沐端房里,没被他欺负吧?”
江倾放下包袱,坐在床上,想起这七日里的事,忍不住笑了:
“没有,他就是看着冷,其实人还不错。”
沈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就说沐端不是那样的人!你现在不觉得他是冰疙瘩了?”
江倾挠了挠头,似是有些拘谨害羞似的道:
“不觉得了,相反他人还挺好的呢,这七日几乎都是他在照料我。”
沈耀见江倾这副模样便也没说什么,帮着江倾铺好床铺便回到自己床榻前了。
再冷的冰也会化呢[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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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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