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笑容更深,微微上前一步,檀香的气息随着她衣袖散开。
“若贵人愿意给我个面子,这桩误会,就此揭过。我鹤来人脉不浅……”她顿了顿,唇角弯起,“您初回京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也能帮您一回。”
诸青砚眉目不动,指尖轻轻一转那对峨眉刺在她掌心旋出一寸寒光。
掌柜的笑容微僵,却仍维持着温和的弧度,低声补了一句:“我们只劝醉,不害命。客人醒来,酒钱自结,没人记得多余的事。”
二人僵持之间,沈霁行忽然开口:“将军。”
诸青砚没有回头。
“她背后不只是这酒楼,”沈霁行语调平稳,“京中这几年换了许多势力,将军初回京城,根基不稳。”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那五人的死因。”
诸青砚的指节微紧,峨眉刺轻轻一旋,发出一声极轻的“嗡”响。
片刻,她垂眸,慢慢收回寒光。
掌柜见状,笑意重新浮上脸。
“将军英明。”
她轻轻一礼,声音低软,“今日多有得罪,日后若有需要,鹤来自当报答。”
诸青砚没再看那掌柜一眼,掀帘而出。
沈霁行紧随其后。
二人踏雪而行,直到北街尽头,一间铁铺门前。
门半掩,炉火映红雪地,门板上写着一个“樊”字。
樊虎的铁铺外墙残旧,瓦上覆雪,门半掩着,炉火气隐约从缝隙透出。
诸青砚抬脚入内。
屋内陈设简陋,却另有乾坤墙上、桌下、梁间,满是大小齿轮与铁砂机关。
诸青砚眉微蹙:“他这屋子……”
沈霁行走在她身后,语气淡淡:“巧匠门的式样,藏器于居。”
他目光一转,掠过那排旧铁片,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扣。
“嗡”
梁上铁轮猛然转动,几根细线从屋顶垂落,连带数支铁针破风而下。
诸青砚几乎同时反手抽出峨眉刺,“当”一声,银光一闪,铁针尽数被击偏,插入门框,震出细响。
屋内火光一晃,尘灰飞扬。
诸青砚抬眸扫了一圈,目光沉冷。
“这铺子机关锋利,不像寻常打铁铺。留心。”
沈霁行微微一笑:
“当然。”
二人说话间,内间传来一阵急促的碰撞声,紧接着,一个披着破布的少年从炉火后冲了出来。
他年纪不过十七八,脸上沾了灰,眉眼锐利。
“谁动了我的机关!”
诸青砚转过头,正要出声。
少年的目光一偏,落在她腰间的军中腰令上,脸色一变,瞳孔骤缩。
“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手,一下扯下墙边的铁环。
“当!”
铁链抽响,墙角铁匣齐开,钢针、铁球、铁砂乱飞,带着呼啸风声朝诸青砚扑来。
诸青砚反手抽出峨眉刺,刃光翻起,弧线锐利。
她脚尖一点,身形掠起,银光划出一记圆弧,将铁球尽数挑偏。
“当当当”
金铁声连成一片,火星四散,弹针插入木柱,震得整屋嗡嗡作响。
樊虎再次扯动机关,铁砂喷射!
诸青砚脚步一转,峨眉刺反手挑出,刃尖直入墙角齿轮中心。
“咯吱”一声脆响,铁轮猛地卡死,碎砂溅起,散成一片冷雾。
诸青砚的斗篷被风卷起:“够了。”
少年微怔,呼吸急促,仍死死盯着她,咬着牙道:“别装了!你们昨夜才打我!”
“打你?”诸青砚眉头一蹙。
沈霁行淡淡开口:“樊虎,昨日打你的是不是五名军官?”
他声音极平静,却在空气中掀起一层冷意,“他们昨夜死了。”
“什……什么?”樊虎脸色骤白,“这不可能,他们昨晚还抢了我东西!”
诸青砚眯眼:“什么东西?”
“一个铁坠,是我打的样式,他们说喜欢这造型,非要拿走,说是战利品。”
火光映在诸青砚的侧脸上,她眼底的寒意一点点聚拢。
“战利品?”
樊虎愣了一下,只觉得她气势陡然一变。
下一瞬,诸青砚动了,峨眉刺脱鞘,银光一闪,刃锋在少年眉心前寸许停住,冷气几乎逼出他一身冷汗。
沈霁行微微侧头,唇角含笑,却一言未发。
诸青砚的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樊虎的肩、肋、气息、脉动。
少年气息浮乱,血行不稳,呼吸每滞一口,都在牵动肋侧旧伤。
她心中已然有数。
“你不会武,”她声音极冷,“而且伤得不轻。”
沈霁行缓步上前,负手而立。
“这位是定北军统将诸青砚,”他语调平稳,“奉圣命入京查案,我刑部奉诏协查。”
他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不敢不信的沉稳。“你若说真话,不仅性命可保,还能洗清嫌疑。”
樊虎艰难地抬起头,神色惊惶几变,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
“他们……他们不止昨夜那样。”樊虎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恨意。
“平常也常来我这,拿活不给钱,还抢我打的东西。也不止我一个,街上打铁的、做镖鞘的、卖皮货的,都被他们这样欺过。”
诸青砚神情未动,指尖轻轻一敲桌面。
“战利品……”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沈霁行:“若这些人真有收藏,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沈霁行垂眸,轻声:“谨遵将军之令。”
风雪愈密,军营门口雪积到膝盖,马蹄碾过,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青砚翻身下马,沈霁行随行,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营前。
哨兵迎上,神情惶惶:“将军……是要查那几位的遗物?”
“是。”
诸青砚语气冷静,几乎不带情绪。
士兵们互相望了望,却没有一个动。
空气里浮着一股诡异的停滞。
最前方那名老兵咬牙上前半步,拱手却不肯抬头:“将军……这几位生前都是副将近前的心腹。未葬先查,军中恐生非议。”
另一人闷声道:“军中旧例,死者遗物不得乱动。若惹怒了上头,我们这些小卒……担不起责。”
“是啊,”有人低低附和,“将军初回京……规矩还是要循的。”
沈霁行抬眼,语气温和得像无害春风:“诸将军奉旨查案,本是清正。你们若忧心旧例,更该请副将来作主。”
那几人脸色一变,既不敢退,也不敢应。
诸青砚缓缓抬眼,声音极轻,却像寒锋压在每个人喉口:
“旧例?旧例能压过军律?”
她前一步,披风带着寒气掠过地面,峨眉刺的银光在袖底隐隐浮现。
“军律明令:军士死因未明,遗物必查。不查,乃不敬死者;阻查,乃乱我军纪。”
她目光扫过众人,冷得像能剖开心肺:
“你们说怕担责?”
“我诸青砚今日当着军前查案,谁敢阻拦?”
“至于副将,”她唇角微动,冷意更重,“若他要问,你们也替我带一句。”
“军中死了五个心腹,他若还护着遗物,不护着真相,那才是真正的不敬。”
整座营地一片寂静。
诸青砚一抬手,披风一荡:“开。”
五名军官的行囊被依次抬出。
包裹层层解开,铜钱、酒囊、玉镯、耳坠、绣帕散了一地,火光映得金光晃眼,全是寻常百姓家的体面物。
沈霁行立在一旁,语气平淡:“这几位,倒真知晓如何‘犒劳’自己。”
诸青砚没有接话她指尖轻拂过那些珠翠,动作冷静而克制,忽地在一堆碎锦之间停住。
那是一支断簪。
青玉已裂,银簪折成两截,花头歪斜,做工普通得很,若不仔细,几乎会被误作废铁。
可这支簪,却被藏在死者甲的包裹暗袋里,包着一层旧帕。
她眉心微动,“一个只抢贵物的人,偏要留着这个?”
沈霁行侧目:“将军看出什么?”
诸青砚没答。
她抬手收起簪子,转身欲收入袖子中。
就在这时,她的指腹擦过布底,触到一层极细的颗粒。
诸青砚微微一顿。
她指尖一拈,细屑在火光下泛出冷蓝的光,晶亮如砂,又锋利得几乎能划破皮肤。
诸青砚目光一沉,将掌心合起背在身后。
沈霁行正转身吩咐书吏,没瞧见她的动作。
待他转过身时,诸青砚神色已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凝重只是错觉。
“将军,可有所得?”他问道。
诸青砚抬眼,声音极淡,却透着一分笃定:
“这簪子不对劲。”
她松开半指,露出折断的簪尾,“死者身上多是贵重之物,唯独这支……做工普通,却藏得最深。若是惯常劫掠,此物不该被留下。”
沈霁行似是思索:“将军怀疑,这与他们的死有关?”
诸青砚点头,语调不疾不徐:
“一个惯犯,不会只抢一次。若查他们往年军籍、调派和驻地记录,说不定能找到他们为何被杀。”
风自营门外灌来,卷起地上未化的薄雪。
诸青砚收拢袖口,神色沉冷:“去军营。调他们所有过往记录,越早越好。”
她的背影转向夜道,步伐凌厉决断。
营帐内灯火微明。
诸青砚翻开那五人的军籍卷宗,纸页旧黄,墨迹深沉。
几行调令格外醒目——三年前,他们同日外派北岭,名义是“查粮驻防”,而归期、批文也皆在同月同日。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那行字,眉间的冷意更深。
“同出同归,不像巧合。”
沈霁行立在一侧,语气从容:“北岭旧村,距此一日脚程。若将军怀疑起自那次外派,可循此处查起。”
诸青砚抬眸,目光如霜雪掠过烛焰:“备马。”
沈霁行领命,去外头吩咐书吏。
卷宗被诸青砚重新合上,纸页摩挲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沉沉压着,好似下一场风雪正在酝酿。
不多时,沈霁行回到廊下,披风上落了两点寒霜。
“夜深了,将军。”他神情温润恭谨,“明日一早出发,您先歇息。我去把马牵到暖棚,免得夜里冻着。”
诸青砚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军帐时,营中火盆摇曳,只余些许守夜兵的脚步声。一路寂静,似连寒气都在收拢。
走到驿所前的岔路时,诸青砚忽然停下了脚步。
“沈大人,”她冲沈霁行微微一拱手,“能否劳烦你去放马?”
沈霁行微怔,仿佛没料到她会亲自开口相求,眼底划过一丝疑色,但很快敛住:“自然可以。”
他拱手退开,脚步声渐远。
诸青砚未多言,只抬步入驿所内院。
夜色深沉,院中无人,廊檐下的灯已燃得极低,烛火在风里轻轻晃动。
“出来。”
唰!
黑暗深处,一道寒光破檐而下,铁爪五锋拖着利风,从她头侧寸许掠出,直往喉下锁骨撕去!
寒气逼面,杀意如兽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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