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的冷静自持维持不下去,他强行将门板拉住,端木蓉怎么使劲儿都关不上,她有些恼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最近实在莫名其妙,每每叫她手足无措。
是,她是太不懂掩饰自己了,以至于叫自己对他的一点心思弄得谁都看了出来。可她做人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她从未逼迫他做出回应甚至挟恩图报要求他给她什么。
他只需继续像从前那样岿然不动,两个人也就能相安无事,她可以装作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在意他过。
可他偏偏没有拿捏住其间分寸,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但凡他对两个人之间距离的保持有一点不坚定,她都会克制不住自己要心旌摇荡吗?
她醒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晚的盖聂比今天还要不知分寸,在寒凉的海风里径直推开了端木蓉的房门。
她被房门发出的声音惊醒,迷蒙间睁开眼睛,就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沉默地杵在她门口。她心头狠狠一跳,险些就要喊人来,只是下一刻就看清那人是谁,才将喊声咽了回去。
她已知道渊虹断了,那天看他握在手中的是一把木剑,心中总有几分说不出的酸涩。当时她尚未大好,有些没力气,但还是挣扎着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盖聂见她动作,忽地往里进了一步,“端木姑娘,夜间风凉,不必起来。”
端木蓉动作顿了一顿,从善如流地没有下床,只是靠上床头坐着,再抬头看见门口的盖聂时,还有些不自在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有些磕巴地道:“外边……风大,你进来吧。”
盖聂不发一言提着木剑进屋,端木蓉招呼他坐。
盖聂难得在人前显出几分拘谨,他举目四望,屋内只有窗边的矮几旁可坐,可那样未免离端木蓉太远了,不是个好说话的距离。他看了两圈,心念一动,没来得及思考清楚,就极利落地在她床沿坐了。
虽然表面上看着,盖聂不拔剑时像是个温吞的人,但实则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且行事果决,从不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自然从来有别人在他面前进退维谷的份,他倒几乎没有面对谁时手足无措过。
此刻是个例外。
他刚在她身畔床沿落座,就觉出自己此举不妥,这样的距离对他们来说,是否太过亲近了些,他好像……还不是能靠近到她这个位置的身份……
他立时如坐针毡,可若要立刻就站起来躲远些,又像是在嫌弃她。毕竟是他自己半夜进了人家姑娘的房间,再要表现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岂不像是在发神经……
盖聂不知道他今晚突然推开门站在端木蓉房外的举动已经叫端木蓉疑心他是不是在发神经了,他只想把这个平静体面的假象维持下去。
或许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聊聊天,也好打破几分尴尬。
他坐得端端正正,也不看端木蓉,只强装无事,斟酌了半天,道:“我……”
我什么呢?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实在不是好说话的时机,他向来是个知节守礼的人,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眼下的情况叫他有些思维混乱,他“我”了一声,卡了一会儿,就接出一句“我回来了。”
端木蓉抱着被子屏息敛声,悄悄注视他,一直在等着听他想说些什么,听到这一句,她有些怔愣,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口不择言地道:“嗯,我……我看见了。”
老天爷啊,我在说些什么……
端木蓉说完立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不知怎的,被这没头没尾的一问一答搞得心慌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她也决定要说些什么将这一茬揭过去。
她便急急开口:“我……我醒了……”
又是口不择言的一句话,端木蓉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一些挫败,窝在被子里不动了。她现在觉得他们二人像两个蠢出生天的傻瓜,还是伸手拍一拍就瓮声作响熟得透顶的那种。
盖聂很是平静地点头“嗯”了一声,却在端木蓉瞧不见的地方将握着木剑的手指捏得发白。
终于,他还是不能再这样没头没脑地在她床畔干坐下去了,他“嚯”地起身,握着木剑向端木蓉抱拳一礼,“在下只想请端木姑娘千万保重自己,万不可再以身试险,在下还——”
“还没有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盖聂微微躬着身,没能看见端木蓉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偏过头去,“欠我救命之恩的何止你一个,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盖聂当然没办法反驳她什么,他沉默下去,一口气郁在胸中毫无出口,最终也只能是退了出去,顺便仔细替她关好房门。
这就是端木蓉苏醒后盖聂星夜兼程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她的第一面。
那日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总也这么不咸不淡不尴不尬的。
端木蓉豁出性命替盖聂挡了这一下,她对盖聂的感情早就人尽皆知,她已经没什么好装的。只是她也不是喜欢纠缠不清的人,众人只见她待盖聂和从前殊无二致,吃不准是什么情况,并不敢随意打趣她什么。
盖聂当夜回来时推门的动静有些大,大家虽嘴上不说,私下却都知道。何况他先前日日坐在窗边守着能救端木蓉性命的碧血玉叶花,草间跳过的蚱蜢、天上路过的飞鸟、院中往来的人,该瞧见的都瞧见了。但看他这副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大家着实也不是很懂他在矜持什么。
可那些隐秘纠缠的拉扯并非不存在,只是当事两个人的心绪起伏从不为人知罢了。
但在盖聂强行拉住门的这一刻,端木蓉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她心中生出几分怨怼,她怪盖聂这样不给正面回应却又要屡屡进犯,毫不收敛撩拨她心弦。
她使劲想从盖聂手中抢回控制权,盖聂仍是死死拉住门板,“端木姑娘,在下有话要对你说。”
端木蓉左右也是力气没他大,拗不过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退开几步将他让进屋来。
总不好一直在门口僵持,过一会儿若有人起夜,又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盖聂有些心虚一般,把门掩上,将后背贴着门缝退了退,整个人倚门站着,局促极了。
他年少扬名,剑圣的名头足够叫绝大多数人都不敢逼视,想也知道,他定然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刻。
端木蓉瞧见,不自禁感觉有些好笑,可忍俊不禁过后,她又痛恨自己不争气,她本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还觉出他的几分旁人看不到的可爱。两厢僵持间,她已然一败涂地。
盖聂尚能称得上沉着,问道:“明日,几时出发?”
端木蓉不想看他,“有话就说,何必明知故问?那日商讨此事时你也在,你会没听见吗?”
端木蓉转过身去,她喉头痛得厉害,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却不想叫盖聂知道。
她本已很舍不得他,还要容他若无其事般的在这里问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盖聂也知道自己问的这话没道理,他又轻轻道:“此去山高水长,在下不知与端木姑娘会否还有再见之期,只想请姑娘一路多保重。”
又是一句保重,端木蓉闭了闭眼,有些自嘲地想,多保重,然后呢?好待来日等着他报恩吗?她打定了主意,如果他再说这个,她就要立刻把他打出去。
端木蓉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他像是也在下什么决心,而后他忽而将声音放得轻柔,道:“明日我随你……们一起走,桑海不安全,我送你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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