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把柄

臻宜就此在惊鸿别院住下。

魏砚山自送她来后,便如同失踪了般销声匿迹。臻宜不时能收到以睿王名义送来的珍馐美食、胭脂首饰之类玩意,却并未见到睿王本人身影。

睿王派人向臻宜频献殷勤,令身边两个武婢面色有些难看,臻宜倒受之坦然。

她自小以平民之身入宫享郡主之尊,若不快些将心态平和,早在宫里担惊受怕坏了。

横竖这都是魏砚山的人情,她只管接着就是。

她可是把自己卖给了魏砚山,答应以后他要她做什么都会协助,绝不反悔。

否则魏砚山就会把她送回宫去。

没过几日,睿王邀臻宜一同去城外垂钓。

臻宜捏着请帖皱眉。魏砚山临时将她放来这里应是一时不得已,也特地叮嘱她不可随意外出,睿王却大咧咧邀她出门同游,怎么想都觉得些许不妥。

臻宜想称病拒绝,睿王竟恰好派人来求见。

临时装病不接待,实在不给面子,何况院内还有认睿王为主的其他婢子,只怕会泄露实情。

碍于此,臻宜只好答应接见。

来人是睿王门吏,奉命送来许多华美衣衫、坠珠帷帽,兼各色宝石首饰,任臻宜挑配。臻宜却随手指了其中颜色最素的一套。

门吏赔笑:“小姐尽可挑那华丽的,多选几件。王爷巴不得您都喜爱,全留下呢!”

臻宜扬了扬小脸:“你看以本郡、本小姐的相貌,可还需外物添光?”

门吏立即磕头赔不是,将臻宜挑剩下的都带走了。转头却径直去睿王跟前汇报,说臻宜郡主果真美貌过人,但也确是个娇纵憨直的小草包。

睿王眉头舒展:“是魏砚山一贯口味没错。这小郡主肤白胜雪,生得颇惹人怜,难怪他不惜冒犯太子也要私藏她。”

他的探子前几日早就来报,说魏砚山遣人送了臻宜郡主的骨灰去宫里。

哪知一转眼,活生生的臻宜郡主又被魏砚山领着出现在他眼前。

睿王表面装作不知前情,谈笑风生,实际心下大喜。

手握魏小将军这破绽,将来若想挑拨太子与魏家关系便有了切入口。

他早一心想拉拢魏家,以图大业,却又怕魏家不肯真心将宝押在他身上。

毕竟如今太子正年轻气盛,身份更名正言顺。魏家向未来储君示好,总强过跟着他睿王谋事。

好在魏家看似圣眷不衰,实际被皇族忌惮已久,他这才有机会介入动摇魏家武臣对君王的愚忠信任。

隐忍造势多年,只差了魏家军这一步助力,现却意外得到魏砚山示好亲近的信号。睿王不由精神一震,格外气爽。

“这几日照旧好生盯着别院动静。”睿王得意道,“凡郡主有所要求,必都满足。先伺候好这小美人,本王才好赢下魏家做盟友。”

“那王爷,咱们此前的计划……”门吏试探问道。

“莫妄动。”睿王摆手,“虽还不知真假,但线人传来消息,说太子如今生龙活虎,已然大好了。”

“想必这次的毒药无用,又叫闻炎熙死里逃生。”睿王俊脸阴沉,“甚至有传言说他旧日蛊毒已彻底拔除。若真如此,再去杀臻宜郡主,又有什么意义?横竖她如今在我手头,活着还可当做魏家与太子离心的把柄。”

要是臻宜在旁听见这话,只怕不能再安心在惊鸿别院里呆下去了。

她万万不会想到,深林中冒雨围追自己的那批杀手,正是看似心慈和气的睿王所派。

*

到了睿王邀约的出游之日,天气难得转晴。臻宜早上却赖着不肯起床,不愿立即梳洗。

两个武婢站在旁边视若无睹,院里睿王的婢女只好亲自来唤起伺候。

“宜小姐,您该起了,快些梳洗换衣,才不叫王爷在河边久等。”

臻宜抱着被子耍赖:“我再眯一会,就半炷香,半炷……唉呀你不许拉我胳膊,疼!”

眼看着下手不重,她雪嫩的胳膊上却当真被拽起了一块红痕,婢子慌忙告罪,再不敢硬拖臻宜起床。

磨磨蹭蹭到快日上三竿,臻宜方才拖拖拉拉地出了门。

马车载着臻宜与几个婢女一同往郊外河边去。出岳阳城门前,臻宜偷偷掀开一丝门帘向外瞄。

惊鸿别院附近车道还好,再往外头走,那叫人熟悉且难受的哼声便又能听见。

这次臻宜看清了,路边有个极干瘦的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怀中笼抱一大一小两个幼儿,大人与孩子均面黄肌瘦,显见已饿了许久。

孩子在母亲怀中轻轻啼哭,哭声听起来却没多少气力。

臻宜看得心酸,将车帘默默合紧不说话。

原来这就是魏砚山口中的难民。

她胸口处难受极了。

她还在民间过活时年岁太小,不大记事,家中也没经历过天灾。并不懂得数月连雨成涝,给百姓带来的会是何等地狱。

后来进了宫,见的都是奢靡无度的贵族与卑躬屈膝的奴仆,只会在暴雨连天时在皇宫里烛明彻夜,通宵寻欢,饮酒达旦。

臻宜何尝见过人间这样惨剧。

她以为幼时月月毒发痛嚎的闻炎熙看起来就够可怜的,但刚才那沉闷一幕却让臻宜心里纠着难过得密密麻麻。

臻宜这会,更加不想去垂钓。

可人已在马车上,万无法再掉头回去。她做不了主。

睿王终于等来他的贵客。见臻宜今日一身月白素锦,不施粉黛,清淡脱俗,有意奉承:“不愧是美貌冠绝我闻氏的臻宜郡主,本王每回见你,双眼都如经春水洗涤。”

臻宜嘴角挂起贵女不露齿的标准微笑,心里却想对睿王翻白眼。

怎么这个年轻的王爷也如此酸了吧唧。

而且,她才不肯姓闻,绝了谁家的美名又有什么所谓。

说是出来风雅垂钓,实际不过是下人帮忙架上钓竿,睿王与臻宜两位主角,连手都未去一去。

睿王自然也不是闲得要打发时间,才拉臻宜出来。他有心营造个闲适轻松的环境,正大光明找臻宜套话打听消息。

当年天官之论,睿王早有自己的线报获知。因此之前在宫里见到臻宜,睿王虽笑得矜持风流,却回回心里都在想何时弄死这个平民小郡主。

太子的药若死了,太子还怎么活呢?

这唯一的皇子要是没了,他登基的机会可就明朗许多。

睿王生母是深受先帝宠爱的贵妃,现在的皇帝却是皇后嫡出,又是长子名正言顺。若非如此,当年继位的是谁还未可知。

因此睿王一派的不甘与野心,从未消减。

如今睿王却不想弄死臻宜了。

他瞅这魏砚山亲自送上门的小把柄,像看自己荣登大宝的白玉天梯。

这郡主自小是与太子一同长大的,说不定便知道许多太子身边的秘密。

这郡主如今又是魏砚山的小情人,说不定连魏家人的心思也一清二楚。

如此一想,睿王对臻宜更是和蔼可亲。

阳光晴朗,河水清粼。连日大雨后这美景实在难得,臻宜却在微暖的轻风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睿王待一块儿真不舒服。

臻宜自认直觉灵敏,心下判断:那睿王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睿王还不知臻宜已在心里对他做主宣判,为套近乎,对着臻宜故作熟稔歉意:“郡主来本王这许多日,本王却没顾上仔细接待,还请郡主赎罪。说起来,本王应算是郡主的叔父。”

臻宜闻言不接话,垂头静笑,盯着水面开始装玉像一尊。

这可是她拿手好戏。

见臻宜胆小羞涩,不敢言语,睿王对拿捏她一事更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只是砚山有事走得匆忙,未交代清楚何时来接郡主,亦未言明郡主将来在魏家是何身份……本王、哦不,叔父实在不忍臻宜一路没名没分,跟着他吃苦受累啊!”

长吁短叹,做足了戏。

臻宜低头逼出两朵泪花,含在眼眶里转了半晌。

抬头对睿王哭诉:“王爷果然是仁慈之人,臻宜便斗胆真喊您一声叔父了!如今臻宜身份尴尬,纵使跟着魏郎有许多顾虑,我一介弱小女儿无依无靠,又能如何呢?”

泪痕湿襟,好不可怜。

睿王没想到自己装一会慈眉善目,眼前这小姑娘竟感动至此,一时不由飘飘然得意忘形。

“本王既担了这声‘叔父’,又怎会眼看着侄女儿被轻贱。别怕,今后砚山若敢不爱重你,叔父第一个不放过他。”

“谢谢叔父!”臻宜眼泪不停,状若感激得无以复加,“您是不知道,臻宜今日出门的时候怕极了。”

“你怕什么?”闻言睿王才从那飘然之态中稍冷静下来,谨慎道,“可是砚山走前,对你说了本王什么坏话不曾?”

“并不是,叔父切莫误会。”臻宜连忙摇头,“是……是臻宜在来路上无意间,看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瘦弱孤苦极可怜的模样。臻宜见了,便不由联想到自己。”

睿王放下心来,不是知道内情,怕自己就行。

遂敷衍臻宜道:“臻宜侄女怎会联想到自己身上,那不过一介穷人家的民妇,与你哪能并论。”

“臻宜想的是,若不是同魏郎走了,只怕等太子娶了太子妃,臻宜以后便要沦落到那妇人一般的境地。如此一想,怎能不心生惶惧?”

睿王眼里的魏砚山——色狼。

臻宜眼里的魏砚山——坏狗!

魏砚山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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