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正是那个年轻人。只见他匆匆环顾四周，然后刻意避开轿子，来到那座半开的坟墓面前，趴在地上朝里面望去。

这一刻，他像是忘记了对水的恐惧，双眼直直地面对着坟墓里的东西，嘴唇翕动，发出比蚊子还要细小的声音。

换做别人，肯定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晏奚精通一切邪祟的语言，他听懂了，那个人说的是一句诗词：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人说完就跑了。

晏奚立刻示意赵九渊一起跟上去，在路过那座坟的时候，他有种错觉，底下的水面更浅了一些。

年轻人没有走远，晏奚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只是这藏身的地方，比他想的，还要简陋了点。

这群人就住在山顶背风一面的山洞，洞口外面随便摆放了一些简易的厨具和打猎的工具，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晏奚远远见到年轻人走进了洞里就没跟上去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右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奔流急速，水面浑浊。坟地就在他们上来的方向，地势低洼。

晏奚抄了条小路走近了斜侧的密林中，很快听到了瀑布的声音，原来这条河的上流竟然还有一条巨大的瀑布。

“在这种地方建村子，看来这些村民一点也不懂水利。”晏奚心想，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确实村民基本都大字不识，但不代表他们缺乏生活的常识。谁也不能小瞧老百姓的生存智慧。

“这个地方有古怪。”晏奚不知不觉说出了声。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的赵九渊闻言看了他一眼，颌首道：“不错。”

晏奚没想到太子殿下和自己有一样的见解，忍不住道：“何以见得？”

赵九渊道：“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原村庄位置在水南，为阴位。阳间活人没人会这么做。此其一；其二，你看这山谷走向，八方皆被水包围，注定是个死门。这些人如果不是集体想自杀，应该就是被人当活祭品了。”

太子殿下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声音天生自带着冷调。晏奚听他说完一番话，感觉周遭温度都嗖嗖下降了好几度。

抛去这些，晏奚的想法和太子几乎一模一样。

“那座野坟必有古怪。”晏奚道。

晏奚做事向来讲究一个快准狠，若叫他知道是何邪灵在此作祟，他一定直奔对方老巢。但这次的事情古怪之处太多，在没有查清楚那群出殡的人遭遇了什么，以及那作祟的邪灵是否有更大的阴谋之前。

“仔细一看，这儿风光也挺好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趁此观光一番。”晏奚说着，又转头对赵九渊贴心道：“殿下，以免耽误您的行程，不如您先行前往西宁州与景行他们汇合，我过几天后到。”

赵九渊没吭声。

按照晏奚对正常人的理解，不吭声基本就以为着默认。

于是晏奚背着手坦蛋蛋的走了。

结果走了没几步，发现太子殿下仍不疾不徐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的距离刚好是完美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至于太远。

晏奚：“……殿下，你要是被鬼附身了就眨眨眼。”

赵九渊：“……”

晏奚琢磨了一会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琢磨了一阵后还是没想出结果就果断放弃不想了。他这人向来心宽似海，想不通的事情他索性就不去琢磨。

晏奚一步一步亲自将原沙河村的方圆十里走了个遍，大致摸清了情况后天色已经黑了。他以前在阴玄司修炼的时候，别说深山老林，连蛇窟毒虫窝都睡过。

而且今晚他也不打算睡。

那些人进了山洞后就没再出来过，晏奚猜想他们今晚一定会再次行动，去镇上抢年轻姑娘。他就打算等这些人走后，亲自去洞里谈一谈究竟。

昨晚他们来的时候刚好月上中天，而此刻离月上中天还有一会。

为了不被发现，也不能生火。

晏奚就在，瀑布边上找了棵树，在树干上躺下了来。

还是初春时节，夜晚湿气寒重，林子里不闻虫声。唯有瀑布冲刷的声响，仿佛鼓声一样在天地间回荡。

晏奚这人一向闲不住，躺下也不忘找赵九渊讲话。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赵九渊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一贯知道自己意识里还住着另一个人，有时候他还会把这句身体让给对方用。那个人就像第二个“他”，而每次身体让给他后，赵九渊就会封闭自己的意识，因为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会拿这句身体做什么。

但奇怪的是，他却记得最近一次的“他”做了什么。

跑去晏奚，还把晏奚认成了一个叫“天仪”的人，抱着人家不放。

总之就是非常丢脸。

以至于赵九渊很长时间都没缓过劲来。

他一直把“他”当成是潜意识的自己，他也确信自己没有被附身。

照这么想下去，唯一的结论只剩下：他对晏奚有非同寻常的感情。

而根据他这几日对晏奚的观察来看，晏奚这人嚣张恣意，没心没肺，显然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

晏奚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着锯嘴葫芦似的太子会理他。

他就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了红绳，开始编吉祥结玩。

“我们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们以前有过什么事吗？”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

其实赵九渊也只是模糊的记得一些片段，比如他经常会在不同地方作画，画中的少年红衣似火，容色艳丽似妖。少年的脸每次都是模糊的，他越想看的真切，对方的脸就越发模糊。

这种感觉让赵九渊有些气闷。

见赵九渊没了声音，晏奚继续编红绳。他手巧至极，很快就编了一个纹路繁杂的吉祥结，还用透明润白的玉珠点缀在顶部。做好这个结后，他随手往下一扔。

“送你了。”

精致漂亮的吉祥结被赵九渊准确接住，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赵九渊摩挲片刻，也没问为何晏奚要送他东西。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晏奚做事，向来只凭他心情。

这时，远处的山洞传来了声响。送葬队伍果然又出动了。待人走后，晏奚一跃而起，轻盈落地，直奔山洞而去。

山洞入口窄小，每次仅可容纳一名成年男子通过。晏奚和赵九渊不得不前后通过。晏奚还有心情玩笑：“这种洞口最麻烦了，要是现在突然有人从前面突袭我，我就只能回头……”

说着，晏奚幽幽回了头。

赵九渊：“？”

晏奚幽幽道：“前面没路了。”

他们前面赫然是墙壁，原来他们刚才在岔道时选错了方向。

要换做别人，估计此刻就要问“你到底靠谱不靠谱”的问题了。

但赵九渊听完只是淡淡点了点，非常淡定的说：“你没走错。”

他不怀疑晏奚对阴气的敏锐嗅觉，这条路确实是阴气更重的路。如果洞里有邪祟，一定就在这附近。

“我看过了，这后面没东西。”晏奚用手指敲了敲墙，墙壁发出厚重的笃笃声，“看，实心的。”

“邪灵没走多远。要追，只需砸开墙壁即可。”

晏奚想了想，却道：“先不追，原路返回。”

他们又沿着另一条方向走到了尽头，然后晏奚终于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一只姆伊侧躺在棺材里，从骨头生长情况来看，应该不超过六岁。

姆伊说白了就是干尸，不过是还带着气的干尸。

说她是死的，仔细一听，她还在呼吸。说她是活的，但她除了呼吸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活人的特征了。

正由于还能出气这一点，姆伊通常被归为活物。

是活物，他就没法当邪灵那样除掉。

晏奚正头疼拿这只姆伊怎么办，角落里忽然传来轻响，他还没准备动作，就看到赵九渊挡在了他前面，只听“钉钉”两声，两把菜刀掉在了地上。而手握菜刀想偷袭的人也摔了出去，身体砸在墙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晏奚震惊的看了赵九渊一眼，对他突然冒出来保护自己的行为十分吃惊。但现在没工夫纠这个，他走到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面前，一把摘下了他头上脏兮兮的破兜帽。

一个瘦骨如柴，面黄肌瘦的少女蜷缩在宽大的麻布袍里，充满怨恨的眼睛边说边抬起： “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咦？声音是男的，怎么是个女人？你是人妖？”

晏奚：“……”

他忘了他还穿女装呢。

晏奚蹲下身，笑眯眯道：“你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人妖？”

几米开外的墙上烛光将晏奚的脸微微照亮，在少女眼中，这人是极好看的。

修眉凤目，烟波流转，唇红齿白，俊美英气的很。

少女微红了脸，嗫嚅道：“没、没见过这么美的。”

晏奚：“你现在见到了。”

赵九渊：“……”

晏奚想要扶少女起来，被赵九渊抢先一步，走到少女身边，朝少女伸出手，实则是隔空用阴力把少女扶了起来。

少女还以为赵九渊亲自将她扶起，借着烛光看清了赵九渊的脸，脸更红了，嘟囔道：“来了个更俊的。”

“这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晏奚顿了顿，看向少女。少女见他看自己，目光躲闪：“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提前跟你说清楚，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晏奚道：“知道了。”

说完果然不再搭理少女，走向棺材：“你不想走，我不勉强你。但她我要带走。”

少女一听，大叫道：“不行！”说完又捂住嘴，快速往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张道：“他们快回来了，你们赶紧走。”

少女应该和刚才那群送葬队伍是一伙的。

“那他们每晚去镇里做什么事，你也知道？”

听到“镇里”两字，少女脸色“唰”地变白了，原本放松下来的神情再次变得紧张戒备：“你怎么会知道焦山哥他们的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完立刻拿双手捂住了嘴。

晏奚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少女：“……”

没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