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摧花残。

一场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淅淅沥沥的接连下了两天。

十六日大早，赵倩的尸体在普济山上才被发现，不到中午，事情就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盛嚣尘上，传言中，凶手和矛头都有些有意无意的剑指顾家。

南下走了一趟的瞿连，临着晌午回到京，听得流言，忙匆匆赶回候府，顾明书正在书房内，细看让瑶光排查出来的，八月初十日――在报国寺进香的人名名单。

书房外，因怀有重大嫌疑又了被‘卸职’调回进思堂的乔池，站在的游廊上，倚着回廊，一边站着岗，一边拿着束长长的灯草，在折编各种小昆虫。

晴蜒，蚂蚱，螳螂，蜜蜂……她折得专心致志，连瞿连进院来走进书房，都没有抬头。

到是屋内认真看着名单的顾明书，一见瞿连满身风雨的走进屋，便忙让茶让坐，并叫侍候在屋内的方青，去打热水拿干净的棉帕来，给瞿连收拾擦头。

“不用，不用，小的哪里能在世子爷的书房做这些……”瞿连一脸受宠若惊的连忙阻止，笑道：“一点秋雨，不碍事……”

客气话说完，瞿连顿时一秒不停的直接切入正题：“小的进城来的路上，听到了些疯言疯语，世子爷可……”

顾明书一笑，将手上的名单递给了瞿连。瞿连见得名单，登时也笑了。

他听得流言，赶回府来的一路上止不住担心，怕此次顾家又是没有防备遭人暗算，顾明书气盛，再像上回似的意气用事，见此，顿悟顾明书早是反应了过来，整个人瞬间倏地放松下来，舒了口气。

放松的坐到书案下首的交椅中，瞿连不住满意的点头，拿着翻着名单看了会儿，点着名单最上头的勉强算是‘大户人家’的几家人名，朝顾明书笑问：

“世子爷觉得，这次的事是场意外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下手布的局？！”

――那还用说，自然是有人布的局！

顾明书心里一锤定音，面上却是笑而不语，只拿话反问瞿连：“先生觉得呢？！”

瞿连静了静，半晌，面色认真而沉重的道：“我到希望是场意外巧合，如果真是有人故意布的局，那对方这步棋，走得实在又阴狠又高明，以小博大，不费吹灰之力……”

原来一条鲜活的人命，可能才不过只是一颗，轻飘飘就让人拿来利用布局的棋子吗？！

屋外廊下，折着草叶的乔池闻言指尖一顿，低低的垂了下眼睑，听着屋内瞿连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从秋社灯集后，世子爷和赵大公子几次磨擦，赵大公子都败节而退，外头关于世子爷盛气凌人的话，就没断过，众人早觉顾家强势……”

“如今赵家二姑娘如此惨死，她不过是个闺门弱质女流，顾赵两家朝廷上再有争斗，也不该这样牵连到她身上……眼下外头流言四起，虽都是些无凭无据的话，却暗中将矛头，指向了顾家……”

“人心里天生会同情弱者，顾家强，赵家弱，此消彼长之下，顾家现下就算长出一千嘴来想反驳澄清，也无从下嘴，不仅说不清，反到是会越描越黑……”

说到此，想到后续连接不断要来的麻烦情形，瞿连紧紧的皱起了眉。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对方走一这招，手段虽下作，伤不到顾家筋骨，但一个处理不好，却会让顾家在京中百姓心里的声望，大受影响。

“……嗤。”

看着认真烦恼的瞿连，顾明书轻然一笑，撩起眼神，有意无意的朝屋外看了眼，“解释不清楚，那就不要解释，最后若真的流言纷飞压不住，外面不就有个现成的替罪羊！”

瞿连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点头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后的解决办法！”

办法完的瞿先生，毫不避忌替罪羊就在屋外，有一说一的开始了反向推论：“嗯……一个在赵家，好好做护院的镖师，无辜被牵连进了顾赵两家的斗争，先是叫赵家抛出来顶罪，入候府来给世子爷牵马为奴……”

“到候府后，又被世子爷三番四次虐待折腾威胁，于是怀恨在心，借着顾赵两家到护国寺进香偶然相遇的机会，奸杀了赵二姑娘，来栽脏嫁祸，挑拔顾赵两家互相残杀，以报心头之恨…”

“这样说出去，到也很合情合理，堵得住悠悠之口……”

廊下怀恨在心的乔池：“……”

这推论得，要是被算计的不是自己，她都要信了。

可惜，世间上的阴谋诡计，都是可做不可说，说了不可再做。

毕竟谁也不会笨到，当着替罪羊的面，把对她的算计直言讲出来。

敢刻意讲出来的，不外两种情况：一是替罪羊逃无可逃，只能任人宰割，一是根本就没打算出推替罪羊出去顶缸。

想着，乔池心下无声冷笑，指尖草叶翻飞，慢慢编出了只小黄雀。

屋内，配合着顾明书，掀了一张底牌的瞿先生，定了心，开始往回翻论，说起了事情的另一种可能性：意外巧合。

可惜意外巧合，在顾明书心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备选项，毕竟八月初十，普济山上人来人往，要无声无息的虏劫一个人，除了高手或是刺客暗探，普通人要做到根本不可能。

看出顾明书脸上的不以为然，瞿连一笑，摇头道：“世间事，有一万，更有万一，遇到事情，各种情况都要想一想，世子爷也不能大意……”

大意了的顾明书面色尴尬了一下，不自觉的端正了下自己的坐姿，瞿连看得一笑，点头，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跟着道：

“这次的事，若是场意外，对我们到反而有利……”说着，气质儒雅的瞿先生，揭开茶盖，抬手沾茶，水写了四个字：

将计就计。

做坐书案后的顾明书，收到提示，瞬间秒懂。

的确，若赵倩的事，只是一场意外巧合，目下重重的流言飞语，越是热闹，对顾家到越是有利。毕竟今日受多少委屈，日后便有多少回报。

顾家只需稳坐钓鱼台，静待顺天府查出真凶，等凶手伏诛后，再到圣人隆庆帝面前，演出苦肉计，喊喊冤，届时，顾家借着一场东风，反手就将赵家顺带解决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这样的隐忍得来的胜利，莫名的总让人觉得委屈，心里不舒服。想着，顾明书没劲的撇了撇嘴，把瞿连看得直摇头，心中暗道：

世子爷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没吃过苦，官｜场中的名争暗斗，能轻而易举的赢，还不好吗？！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完全不想求的顾明书，一点也不稀罕。

他哼唧了一声，瞿连看得忍不住失笑，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道：“现在尸首找到，等衙门仵作验过尸身，是意外还是场布局，左不过这两天，也就有答案了！”

他这话说得太笃定，屋外折着草叶的乔池手一顿，屋内的顾明书也挑眉，眼中露出了两丝疑惑的询问。

瞿连一笑：“流言是风，要想用风刃伤人，就要虚虚实实，让人捕风捉影，既不太真，也不能太假，更不能有一丝明面上的证据，凶手若是留了证据，那就是留了破绽……布局下子，要的是天衣无缝，不留生门，有生即有死，对方既然能用这种招数来布局，就不会让动手的人犯这种错误……”

说得有理有据的瞿先生话音刚落，屋外，方大管家提着衣摆，一脸行色匆匆的从院外急走了来，方大管家行到书房外，一抖衣袖，隐隐压着急色，隔帘禀道：

“世子爷，外头大理寺卿蔡大人，和顺天府尹楼大人来了，说是有事，要请见世子爷！”

屋内的瞿连顾明书：“…………”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来见我做什么！！”

屋内静了小一会儿，顾明书懒洋洋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把人请到花厅上茶，我收拾收拾，这就出去……”

“是！”

方管家应声，转身去了，屋内的瞿先生瞬间便面色凝重的从椅中站了起来，看着顾明书：“这两个人怎么会这个时候一起过来？！”

“管他们为什么，出去见了就知道了！先生稍坐……”说着，顾明书从案后起身，让方青伺候着整了整衣裳，领着人走出书房，瞥了眼廊下的乔池：

“你也一起去，打从今儿起，爷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一步也别离的伺候跟着！”

乔池没有说话，看了眼顾明书，放下手上的灯草，将手上折好的小昆小虫，收进怀里，随着方青的样子，束手站到了顾明书身后。

她一系列动作下来，一水儿的表情平静目光温和，顾明书却看得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眼睛。

自打五日前，在晚香院听闻赵倩失踪的消息后，乔池就成这副模样：温吞如水，任人揉捏。

随凭吩咐什么，就他做什么，目光表情心绪，没有半分反抗，半点不耐。明明看着挺好，但顾明书莫名的就觉得很不爽。

哼！

这家伙，原本该不会对是那个什么赵倩，有相思之情吧！

不爽的顾明书，心里冷哼想着，带着人慢慢出进思堂，走到了前院花厅。

厅里，被晾着喝了好一会儿茶的大理寺卿蔡正和顺天府尹楼英两位大人，正坐在东首的靠背椅上，蔡大人老神在在，楼大人却面冒冷汗，不停的拿出帕子拭脸。

方大管家陪在下首处，客气的说着场面话。

顾明书一进花厅，楼大人瞬间便从椅中站了起来，蔡大人却是抬头看了眼顾明书，才慢慢的起了身。

三人斯见过，分主宾落座，才一坐下，顾明书便登时一笑：“这样的好天气，两位大人不在家赏风赏雨，叫红袖磨墨添香，来见我做什么！”

见过说话不爱拐弯的，没见过开门见山成这样的。

预备想迂回一番的楼大人闻言满面尴尬，一时间只说不出话来，抛过眼神求助的看向蔡正。

从四品的知府在尽是公候王爵的京里，说不上话，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还是拿得出手的。面目刚正不阿的蔡大人看了眼楼知府，起身，朝着顾明书一拱手，道：

“本官和楼大人前来，是欲问小候爷，八月初十，未时三刻至申时初之间，小候爷在普济山上报国寺时，是在何处，与何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