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地阔,万里潮卷。
朝霞撒着金粉,平铺在海面上,海燕白鸥平滑着翅膀飞过,发出呕呕呕呕的鸣叫声。
经山临海,物转星移,不过只在眨眼之间。
这种震撼,让心中虽早有预感,但实际亲眼验证见到的乔池,依旧没忍住暗自心惊了下。
京都形盛,说来是东临滨海,北届沙漠,西阻太行,南控三齐,但东西纵横间,不下数百里数之遥,可从西山转经燕山征南关后,居然会有近道,能直达海滨,让人一夜来去。
这条路,若让有心人知道,要引出多少是非!
想着,乔池蓦然一凛,抬眼看向已被众人拥着,往前走了去的顾明书的背影,轻蹙起眉尖。
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让我知道呢?!
看着顾明书的背影,乔池暗暗寻思,可惜,思了半天,也没思出其中的所以然来,到是在她寻思间,一行人上了泊在近海面上,形如似小碉堡一般的海船。
一上船,乔池就被带到了间低矮的下仓房,半是软禁的被看守了起来。
仓房没有窗户,只有几个通气孔,仓内的面积小得仅容旋马,仅仅放了一张半人宽的床板,除此外,再无别物。
将乔池推进房间后,带路的人便反手锁了门。
站在屋内深吸了口气,乔池四下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不对,俯身躺到床板上,凝心静气的闭上了眼。
打从出城开始,连着折腾了一天一夜,乔池真心是困了,虽然床板硬得搁背,但至少是能躺着的,所以,闭上眼没多久,乔池也懒得再去想一路神神叨叨来的顾明书,到底要干什么,只放任自己松软下意识,迷糊着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深沉,又香甜。
直到一阵粗鲁的开锁声响起,乔池才被惊得一下,清醒了过来。她才睁开眼,门便被人从外面唰一下拉了开,来开门的人提了盏油灯,开了门,看着乔池明显一脸刚醒过来的样子,顿时皱起眉,道:
“你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叫了你半天不应声,起来了,下船了!”
闻言乔池不动声色的蹙了下眉心。她身为镖师,多年习惯,不论再累,睡得再沉,耳边但有响动,都是立即惊起,怎么可能会被叫不醒……
心下暗自翻了个白眼,乔池懒得反驳这明显的假话,捏了捏眉心,翻身而起。
开门人看了乔池一眼,抬手一扬,将一条黑色的蒙巾扔到他身上,道:“自己把眼睛蒙起来,快点!”
乔池挑眉,抓住蒙巾,抬手蒙到眼上系好,走出船仓,过后,上甲板,下船,乔池明显感觉到自己到了一座岛上,过后,一通的七绕八绕,乔池被带到了间宽阔疏朗的院子。
一进院,被允许解下蒙巾重见天日的乔池,看着乍然出现自己眼前的屋宇房舍,顿时一愣。
到不是乍见到的庭院有多么豪华或破旧,而是眼前的庭院房舍,格局布置以及陈设,几乎都与进思堂一模一样。
若不是翻山越岭又飘了回海,乔池都想怀疑自己是回到京城候府的世子院了。
“世子爷交待了,让你就呆在这里,等着伺候,没有传唤,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开门领路的人匆匆说完,丢下乔池,转身几个起落,去了。独留乔池站在夕阳里,细品着无比熟悉的一幕情形和言语,半晌无言。
嘿,顾小候爷走到哪儿,都要命她画地为牢的德性,也是过不去了!
从无语中回过神来,乔池摇头轻了下笑,一甩手,抬脚脚步轻快的走进屋。
屋内,热水碳盆,火炉熨斗,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全安安静静的摆在它们各自该放的位置上,叫乔池看得又是一阵无语。
果然,世家公子哥的讲究,点点滴滴,处处都体现在微不足道的细节上。没条件的时候还可以忍忍,有了条件,不铺张都对不起自己。
想着,乔池忍不住又失笑,随即熟门熟路的开始干活……开箱子,找衣裳,铺床垫被……一通的弄好,只等顾明书来,结果,等了一夜的未归人。
顾明书不仅一夜未归,之后连着两天两夜,都没让乔池见到他半眼尊颜。
打从上了船后,他人就像是失了踪似的,乔池独自一人呆在跟进思堂一模一样的未名居里,足足过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上头,大清早,‘失踪’了数日的顾明书,才顶着一脸肾虚气弱,睡眠不足的模样,回了未名居。
顾明书回得悄无声息,他走进院时,好吃好喝好睡将养了自己三天的乔池,正迎着初升的红日朝阳,在院中练早课。
反步回身间,看到冷不防出现在身后,模样凄惨的顾明书,乔池愣了下,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将心里的想法吐糟,明明白白的表现在了脸上:
――这得是去跟多少人,大战了三百回合,才能把精气神消耗成这样啊?!
一丝不露的接收到了乔池表情语言的顾明书:“………”
哼!
顾明书想冷笑,可惜,嘴角才牵了一半,便没力的耷拉回了原位。
他真的太累了,打上船后,就连轴转了四天三夜,再年少有精力,也被榨得油尽灯枯了。
差点把冷笑冷成了撒娇,有心无力的顾明书斜瞪了乔池一眼,进屋,坐到榻上,伸手抬脚,拿眼角示意跟进屋的乔池,速度伺候他梳洗。
这会儿又不嫌弃我碰你了!!
乔池心下呵呵,面上却飞速一通的给顾明书脱衣脱靴,解发松头,兑水拧帕子……眨眼,被伺候着洗漱完毕的顾明书,匍匐倒上床,反手一拍肩背,示意准备就要退下的乔池,给他捏肩揉背。
乔池无语,认命的走上前,从衣架上取了块半透明的溥纱,盖到顾明书身上,然后俯身弯腰,半跪到床沿上,力道适中的替‘喜好’变幻莫测的顾明书松起了僵硬的筋骨。
又困又累的顾明书,被乔池按得舒服得简直要直上云宵,人身体一放松,精神便也会不自觉随之降低警惕,迷糊间,想起这几日下头人监视乔池的回话,说乔池几日来没踏出未名居半步,趴在锦枕上的顾明书轻然一笑,软绵绵说了句心里话:
“我之前觉得你是识实务,这几天到突然发现,其实你只是聪明……”
闻言,乔池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一顿虽然很短暂很轻微,但顾明书却依旧察觉到了,他睡意浓厚的脸上,浮起抹得意的笑,气若游丝的继续道:
“不过有时候,人也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就活不长……知道吗?!”
哼哼唧唧,有气无力的插完人刀子,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的顾明书,咕咚一下,闭眼睡死了过去。
朝霞的清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屋内,拉出了数道淡淡的影子。
乔池定定的看着伏在软枕中,顾明书沉睡了过去的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半晌,她下停手,收了薄纱,拉过锦被,轻轻给熟睡了顾明书盖到身上,然后起身,走出屋站到廊下,一如既往平平常常的捡起自己的职责,尽职尽责继续开始给顾明书守屋站起了岗。
仿佛不论天地如何变化,世间几经苍海桑田,受多少冷嘲热讽,她到哪儿都能一样站到地老天荒,像根柱子似的屹立不倒。
幸而睡熟了的顾明书没有瞧见,不然,还得骂他句有病。
过后,顾明书睡醒了起来。
日理万机的又没了踪影。
乔池很想违心的说一句,她不知道顾明书在忙什么,然而可惜,虽然一上岛后就被‘关’在未名居,每日往来提水送饭的岛仆,也没有多跟她说过一句话,但是,在岛上住了四五天,每天听着无数船只的船来浆往声,乔池就是再被封闭,也大致猜到了顾明书在忙的东西。
――走私!
自成祖下了禁海令后,数百年来,大梁在暗中,就有了条非常繁荣昌盛的海上走私航线。
从南至北,从惠州的十三行到辽州的胶东湾,横跨五湖,地接四海,两京十三省,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条线上,风里来雨里去的赚钱养家,发财致富。
乔池并不意外,门弟显赫已极的顾家在其中也沾了一脚,她只是意外,顾家会插手得如此之深。深到居然能叫顾家小候爷,使计金蝉脱壳的赶来,亲自坐镇指挥秋未冻港前的一年收尾。
脚下的无名岛,九成九应该是顾家走私航线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据点和中转站,所以这个岛的位置,最有可能应该会是在哪里呢?!
暗自在心中,默然想了想,乔池轻轻笑了下:―世间的荣华富贵,真是任你再有权势的人,也难逃它要你沉沦深陷的罗网。
是以,不太慕荣华的乔池,虽然暗自猜到了真相,但除了小心堤防外,并未有半点高兴,正如顾明书说的,越聪明的人,越活不长,因为很多东西,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了,其实没有半点好处,不过只是给自己找了道催命符而已。
眨眼,又过了两日,怀揣了催命符的乔池,心情渐渐有些压抑不住的焦躁起来。
这天,傍晚黄昏。
乔池吃完晚饭,正站在未名居的庭院里,欣赏海岛的落日余辉。数日来照管未名居的岛仆,倏地拿了条蒙眼的巾帕出来,递给了他。
“世子爷让带你去码头!”
乔池微微垂眸,笑着伸手接过帕子,系到双眼上,然后,被岛仆带到了海边。听着海潮的涛声,脚踩上了松软的细沙,乔池一愣,随即,脸上的蒙帕被人一下拽了开去:
……窄然见光,乔池眯了下眼,然后,就见来时乘坐的海船,正泊在码头岸边。而两日不见的顾明书,正负着手,背对着她,站在码头的海滩上。
在他身侧两旁,是数日前船上的一行人,个个面容冷肃,一脸杀意,最领头的黑高个,手里还捧了把短柄的西洋火||铳。
这临行前准备杀个人祭下海的阵式,叫乔池看得心下一凛,半遮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蜷了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念着酸诗,顾明书在涛声中,一脸笑意的转回了头,看向乔池,道:“你要不要多看两眼……留恋一下。”
乔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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