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报国寺。
方丈圆慧大师领着顾家一行人走进大雄宝殿的同时,赵家人所在的东院知客僧禅房东厢。
上菜的小沙弥,端着最后一道面食点心-报国寺最闻名的素覃馄饨,走进东厢屋里,前院大雄宝殿的热闹,也随着他的脚步,传进了屋内。
坐在主座上,吃着素斋着的赵夫人闻见,顿时挑了挑细细的长眉,问:“这是来了什么人,这般大的动静……”
小沙弥放下盅罐一笑:“是定远候府的小候爷和忠勇伯府二太太大少奶奶她们……”
赵夫人:“………”
有口无心的小沙弥退了出去,满桌清爽可口的素斋素肴,顿成了蜡干,赵夫人没劲的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转头吩咐一旁的婆子:
“去前头告诉大少爷,就说我和二姑娘有些乏了,要在厢房里歇一歇晌儿,听听佛音,他跟秦举人刘秀才若有要事,自管去忙罢,不用来请我和二姑娘了……”
心知赵夫人是有意想要避顾家的锋芒,不愿去了前头跟顾家的人撞上,婆子笑着应了声是,一福身去了。
过后撤了桌,知客僧见慧过来应酬,赵夫人便拉了人,坐在厢里,听见慧宣讲佛法,大半本阿弥陀佛经说过一轮,饭后存食的赵夫人真心起了困,见慧见状,十分知趣的起身告辞,把房间留给了赵夫人午睡小憩。
既要小憩,自得铺床。
幸而赵家虽没有顾家的派头,出城上山进香,林林总总的家什事物要拉几辆车,但如坐垫褥子,薄被簪筷这些该带的东西,还是都带了的,于是,赵家随上山来侍候的两个婆子,忙抱了包袱,转进了里间去收拾。
知客僧禅院的东厢,原就是专门收拾出来,招待上山进香各家各府的女眷用的,屋里屋外,摆设家什什么的,原就十分干净清爽,收拾起来很快。
两个婆子,快手快脚,不过片刻,便铺好了床榻,一直跟在屋内的赵倩,忙搭着手,伙同两个婆子,服侍赵夫人上床安置。
躺上床,赵夫人不一时便沉沉睡去,赵倩守在床边,坐了半晌,左右无事,见屋外秋高气爽,白云悠悠,一时忍不住,站起身来,出了东厢。
慈航普渡,桃花灼灼。
普济山以春日桃花和西山红叶争胜,是以山上秋日的风光,是比较普通的。
可惜,再普通,对整日被关在闺门难得能出趟门的女子而言,看着都是新奇有趣儿的。
赵倩出了东厢后,先只是站在廊下,仰首蔚蓝的天空上,不时变幻万端的朵朵白云,只是才看了一会儿,便闻得阵幽幽清香,暗香诱人,赵倩一时起了顽心,回首见屋内,守在赵夫人榻前的两个婆子,也是头如啄米,一脸昏昏欲睡,登时双眼滑溜一转,提裙探着幽香寻去。
原来知客僧禅院屋后,有半拉空地,不知为何,地上总是湿浸浸的,不能用来建屋,于是便辟做了个小小的天井花坛,因地方窄小,做成的天井花坛也不大,只堆叠些山石,种了一些花草和两棵桂树,一棵金桂,一棵丹桂。
时值金秋,正是丹桂飘香的时候,两枝桂树种了十几年树繁叶茂,满丛桂花开得硕实累累。
赵倩出了禅院,沿着角门,寻香而至,见满树金黄,又惊又喜,上前走到树下,赏玩了一会儿,解了荷包,想说折些桂花,现成做个香包,谁想她刚解下荷包,才一转头,便见原本该与赵俨在前头的刘安,冷不防走了来。
看到刘安赵倩脸一红,内阁姑娘家在无人的天井花坛处,独遇到年轻男子,本能反应总是心怯。幸而刘安因与赵俨亲近,一向往赵家走得勤,赵倩最近常常与他见到,不算陌生,赵倩心下虽然羞怯,倒也不太害怕,只不自在的略微福膝行了个礼,便转身准备回禅房去。
结果走来的刘安,一头合着手,对着赵倩深深告诺,一头却用身体有意无意的拦住了月门。
赵倩欲走不能,行完礼的刘安只顾作不知,站直身来,轻摇起手中的折扇,对着赵倩风流一笑:“不曾想这样巧,二姑娘也喜欢桂花吗?!小生生平也最爱桂花……”
赵倩:“…………”
虽没经历过半点世事,但男女之间,莫名天生就有种既相互吸引、又相互防备的本能,那是自生下来,就各自刻在身体灵魂深处的引力。
看着搭着讪对自己言笑宴宴的刘安,赵倩一时间手足无措,同时,心底最深处,又莫名升起丝恐惧害怕。
“我,我只是,不小心寻过来的……”说着,赵倩眼底流露出渴望刘安让开的神色。
她的渴望实在太明显,刘安见状,眼角蓦地一抽,脸上的表情,顿时像是叫人当着大庭广众,抽了一个耳光一样。
他阴阴的沉下脸,赵倩心口蓦地一跳,瞬间害怕无比,一时间也顾不刘安半挡着月门了,她提起裙摆,嗫嚅道:“我,我要回去了……”
说着赵倩就要走,刘安却猛然伸出手来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抡着按到了墙上一把抱住了她。
“小生自数月前,见了小姐的金面,便日日夜夜为小姐神魂颠倒,辗转反侧难眠,求小姐成全小生一片痴心,许我一生秦晋之好,小生若得小姐为妻,必定待小姐如珠如宝永不负心…”
刘安抱着赵倩,眼有赤色,神情颤狂,一边诉说相思,一边直埋头往赵倩颈间闻嗅,赵倩早是被吓傻了,耳朵里根本也没听清刘安说的是什么,直到刘安的手,伸进了她衣衫,她才反应过来,‘啊’的尖叫了一声,开始拼命挣扎:
“救命,放开我……哥哥!”
自认情深的刘安,从赵倩的挣扎叫喊中,吓得从狂乱的色|欲中清醒了过来,忙伸手紧紧捂住赵倩的嘴,又急又怒的各种哄劝,让赵倩别叫,可惜,早是被他的急|色无耻,吓得魂飞魄散了的赵倩,哪里还会相信他,只拼了命的挣扎反抗,伸手四下抓拱挠他的衣衫,用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吃痛之下,刘安松了手。
得了自由的赵倩猛然就往外冲,眼见若叫赵倩冲出去一喊一叫,自己半生经营的名声便要成泡影,刘安顿时色从心头起,恶由胆边生,伸手一把揪住赵倩头发,把人攥回来,使死力对着花墙撞了上去……
砰!
血色的花朵在石墙上漫延铺开,无数木樨从枝头簌簌而落,一场桂雨,如同无声的葬礼,静谥的同凶手一起埋葬了一条少女鲜妍的生命……
回溯的时光,在颤抖的花枝中静止。
一切荡回到现实,海中孤岛,燃着篝火的山洞。
忍着一口气,讲完了真相前奏的顾明书,躺在石床上愤恨的看了乔池一眼,才接着往后道:
“赵倩当场被撞得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刘安眼见四下无人,将人抱起,窜到了禅房后的小院,过后在小院里,赵倩被刘安奸辱时,想是有清醒过来过,可惜,到底还是没有逃脱刘安的毒手…”
“刘安将赵倩奸|杀后,将尸体裹了,藏在小院的床下,过后……赵夫人醒来,左右不见女儿,让下人四处寻找,却不想赵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与她仅一院之隔……”
“而杀了人的刘安,只作无事,过后他随报国寺众僧进山找人,踩熟了路,赶在第二天夜晚,才把尸|体搬出来,扔进了山涧……”
世间最残忍的东西,就是真相。
听了真相的乔池,半晌,才哑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凶手是刘安的?!”
顾明书看着乔池,静了下,好一会儿才说了答案:“顺天府尹和大理寺卿找上定远候府后的第三天。”
“楼英不过棵墙头草,蔡正却是存了心要找顾家的麻烦,送走他们后,我便让瞿连和瑶光带了刑房的杵作,连夜去了顺天府,重新给赵倩验了遍尸身,发现了她牙齿和指甲中有残留的挣扎痕迹…过后,他们一路顺藤摸瓜,排查出来刘安和秦新最有嫌疑……”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若不是被人虏劫,那么,乍见到陌生男子后,能叫她一时放下戒备,那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她认识或熟悉的人。
同时,七月的灯集,凶手同时也在揽月楼,不然不可能捡到顾明书的碎玉。
八月初十上报国寺的香客虽多,但同时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却很有限,既有了范围,瞿连和瑶光暗中排查起来自然是超速度。
没用两天,瑶光便在跟踪刘安的时候发现了端腻,确定了刘安便是凶手。
“既然你早知道刘安是凶手……”闭了闭眼,乔池移着高举的手,将匕首贴到顾明书颈侧,缓缓问:“为什么不把证据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让应天府结案?!”
“我为什么要把证据拿出来!”
顾明书冷冷一笑,看着乔池的目光,露出两分怜悯:“刘安杀赵倩,或许是场意外巧合……但八月初十,赵家出现在报国寺,你以为也是意外巧合吗?!我都能知道凶手是刘安,赵家就不知道凶手是刘安吗?”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诛心,乔池瞪大了眼,呢喃反问:“你说什么?!”
看着乔池的表情,顾明书不知为何,心头莫名软了一下,觉得他真是很可怜,从头到尾,被赵家拿出来当枪使不说,还剃头担子一头热,冒死杀他,只为给一个被自己家人抛出来当棋子的无辜少女出头。
思及此,顾明书心中对乔池欺骗的不忿,也是消了大半,毕竟世间还存有良心和赤子之心的人,真的也是不多了,想着,顾明书一时间,也是懒得跟乔池再斗气绕圈子了,只朝乔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把话明说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一切不过是赵家那帮人针对我顾家布的一场局而已,赵倩早是一颗弃子,八月初十,有没有刘安,她都不可能活着走下普济山……而且你以为只是八月初十吗?!文臣武将之间,本来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赵大人为何会没事找事参劾我爹,他们一家回乡祭祖又为什么会遇刺,以及庙会灯集那日,赵家兄妹为何会去揽月楼?!”
“……”乔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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