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乔池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努力忍着后颈的生疼,挣扎着清醒过来,甫一睁眼,便见头顶上方,是黑漆漆的地牢屋顶。
什么灯市鳌山,全不见了踪影,自个正大瘫着手脚,躺在一间昏暗肮脏的牢房里,墙角落是欢快爬过的蟑螂,隔着两重栅栏,是杜瑶着急的脸。
脑子尚疼得有些发木,乔池愣了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思起昏迷前的情形来,她揉着头,艰难的坐起来,嘶着疼问杜瑶:
“这什么情况!”
杜瑶守着昏迷的乔池,担心了一晚上,现下看人醒了,大大的松了口气,忙各种问乔池感觉如何,确定乔池没有大碍后,杜瑶顿时脸色一变,开始破口大骂,她先是骂顾小候爷、刘安秦新赵大公子不是人,跟着又骂乔池:
“你出手向来很有分寸,这次怎么会那么没有轻重,就折了那混世魔王的手……你说你,使个外表看不出伤来的阴损招不好吗!!”
“……?”
什么玩意?!她折了顾小候爷的手?
乔池头疼眼晕,满面蒙圈,杜瑶一看她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你没下手?!”
乔池点头,忙问自己晕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瑶皱眉,静了下,才开口说了事情的后续――原来乔池和顾明书从鳌山齐齐摔到地上后,乔池晕了,顾小候爷却残了,他的左胳膊断成了两截,成了个独臂侠。
随顾明书一起那几个绔纨见他受了伤,瞬间疯了,当场认定,是乔池在鳌山动手时,折了顾明书的胳膊,最年长的那个绔纨气得转头就吩咐让‘十三太保’抓人,现场混乱成一团。
乔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杜瑶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左支右绌的,只顾得上稍微护着赵倩和薛秀娴,混乱中,不知谁去叫了官,巡城治安的卫队的官兵,从天而降,以防碍治安为由,把所有人全抓进了西城城防司。
只是进了城防司,顾家那帮人,堪堪走了个过场,就大摇大摆扬长走了,不久后,闻迅赶来的赵大人也作保,接走了赵俨赵倩和薛秀娴。现下,大半晚上过去,唯一还被关在牢里的,就剩刘安秦新和杜瑶乔池了。
听完这一通前因后果,乔池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忍不住揉着头叹气反驳:“怎么会是我折的,在鳌山上动手时,我都刻意留了力,就怕伤着他,再者从鳌山上摔下来,我都摔晕了,顾小候爷就不能是自己摔断了胳膊。”
说着,乔池把鳌山上顾小候爷的话,自己被刻意推下鳌架的情形,略微说了说,杜瑶一听,顿时变了脸,拧紧眉心,看向乔池:
“照你这么一说,今晚的事,不对劲……我们是不是让人算计了?!”
算计是被人算计了,就是不知道掉的是哪家挖的坑。乔池想着点头,同时心底深处,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想了半晌,实在理不出其中的头绪,乔池只得放弃,揉着抽疼的后脑勺,挪着靠栅栏上,苦中作乐的一笑,跟杜瑶调侃:
“你说咱们会不会是上半场中了赵家的计,下半场中了顾家的谋!”
“你可闭嘴吧!!”
这一个晚上,乔池一路简直像得衰神附体,乌鸦转世,说什么中什么,杜瑶闻言气得从脚下抓了把稻草,隔着牢房丢出来去扔她,扔完,杜瑶气着拉下脸,再次开始骂人:
“他们顾赵两家要斗,自去斗他们的就是,没事白算计,拉扯上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做什么……回头等出去,无论如何,就是舍了脸面道义,也要让段云峰,把赵家的活想法儿推了……”
杜瑶生气得呱啦呱啦一通骂,乔池隔栏听着,不时戚戚焉的点头。同时,暗自在心里,把对顾明书的怀疑悄悄去了三分。
毕竟,顾小候爷金尊玉贵,真要为了栽脏算计个小鱼小虾,就故意弄断自己的手,那可真是只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疯子才干得出来。
可惜,乔池不知道,就在这同一时刻。
定远候府的世子院,进思堂,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疯子,正抻着让太医包扎接好骨的胳膊,阴沉着脸,质问跪在面前地上的侍卫瑶光:
“人跟丢了?怎么跟丢的!”
“属下一路跟到书肆海棠春后巷,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海棠春。
顾明书轻皱起眉,眼底闪过一抹冷光,瑶光跪在地上,感受到四周瞬间冷凝下来的空气,背脊一紧,撑在地上的拳头,悄然紧握了下。
半晌,一片寂静中,顾明书冷冷开了口:“找个人,混进海棠春去探探……”
“是!”
瑶光叩首应声,等了等,眼见像是没有吩咐了,垂了垂首,想说起身退下去,就听得头顶的又传来了顾明书的声音:
“那两个镖师,现在什么情形?”
“还关在城防司地牢里,同兴镖局的总镖头段七和少镖头段云锋,现下正急得四处寻人走关系救他们……”
“哼!”
顾明书冷笑,看了眼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凤目一眯,俊美无铸的脸上,露出了抹不怀好意的阴狠来。
※
五日后,城防司地牢。
杜瑶靠着牢房栅栏,有气无力的问乔池:“你说,这都五天了,段云峰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咱们弄出去。”
乔池甩着稻草,隔牢看了杜瑶一眼,想了想,道:“说不定,不出去,对咱们反而更好……”话音未落,一道成年男子粗狂的声音从牢门口怼了进来:
“是吗?那你就留在牢里过年吧……”
伴随着这声音,长得同样粗狂的同兴镖局少镖头段云峰,提着两个食盒,随着两个衙差,走进了地牢。
“老大!”
乔池猛扑起来,扒到牢门上,热泪盈眶的望向段云峰―――老大来了就是希望啊。
在牢里呆了五天,没洗过脸梳过头,换过衣裳洗次澡,进来前还是跟人在打架,是个人都干净不到哪儿去,杜瑶乔池不至于说蓬头垢面吧,但样子也非常凄惨了,但幸而除了憔悴了些,胳膊腿什么的还健全健在,脸上身上也没有伤痕。
电光火石间,不动声色迅速打量完乔池和杜瑶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的段云峰,对着乔池头顶了无数根稻的脑袋,有些伤眼的别过头,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给身边的衙差甲。
衙差甲接了荷包,掂了下,然后识相的带着衙差乙去了一边上。
两人一走,段云峰这才提着食盒走到牢门前,将一个食盒从栅栏间先递进牢里去给了乔池,随即才走到另一间牢房外,看向里头的杜瑶。
对着自家老婆,再怎么样是个黑面阎王的段云峰,也是黑不起脸来了,他看着杜瑶,眼底露出两分心疼一分歉然,然后,打开食盒,从里头拿出一包着油纸包的点心,隔着栅栏递给杜瑶:“是你爱吃的奶黄酥,还热着……”
“……” 风卷残云啃着鸡腿的乔池,默默提着自己的食盒,隐去了牢房最深处的角落。
幸而段少镖头不是来秀恩爱的,等杜瑶伸手接过了奶黄酥,他便开口,细问起了乔池杜瑶这几日在牢里的情况。
牢里自然没什么情况,虽然没吃没喝,但也没有挨罚挨打受私刑,段云峰听完,点了点头,没有提半句他跟乔老爹在外面如何心急如焚,只道:
“事情快有结果了,你们再辛苦两天,回头可能阿瑜还要受点委屈……”
段云峰话说得非常平静,但杜瑶从他平静的口气里,感受到了某种压抑的愤怒,只是看段云峰一脸云淡风轻不想多说的样子,杜瑶也不追问,点了下头。
乔池却傻眼了,她看到段云峰来,直接以为段云峰是来接她和杜瑶出去的,结果没说上几句话,段云峰就一副‘行吧你们再呆着我先走了的’模样,顿时急了,伸出手穿过牢门去抓段云峰:
“老大,你不会就是进来看看我们吧?!……不要啊,这还要关几天呀,我都五天没梳头洗脸大小解了,再关下去憋死了啊!”
段云峰:“…………”
杜瑶:“…………”
刚才是谁还再说不出去更好的?!
牢房不是客栈,环境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而乔池因赶着了个男人的身份,又是昏迷不醒抬进来的,得到的牢房环境,比不好还更差了几个档次,杜瑶的单人女间至少还有恭桶,她的牢房里却连块木板也没有。
出门在外走镖的时候,虽然在幕天席地下,也解决过人生大事,但要在方块大的牢房里,自己挖坑解决人生两急,还是有点挑战乔池的极限。
幸好练武之人身强体壮,几天不吃不哪啥,暂且还算忍得住。
但再忍得住,也不能总忍着伤身啊!
乔池满脸期待的看着段云峰,段云峰却只想一掌给她盖到脸上,额角青筋一蹦,段云峰抚额低吼:“闭嘴吧你,你稍微也有点女人样子……”
吼完的段少镖头,简直也是不想再看到乔池伤眼,飞速撤了。
幸而段少镖头嫌弃归嫌弃,但乔池的话,他还是听进了心里的,而且还加大送银子办事情的效率,于是,去了不到晌午,他又回转来接杜瑶和乔池出狱了。
当然同时,杜瑶也知道了,早上段云峰语气里,平静压抑着的愤怒是为什么了。
原来乔池和杜瑶关在牢里这几天,可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精彩,顾赵两家斗得可谓是高|潮迭起:
先是出事那天当夜,顾明书断着胳膊回到候府,其母明成长公主李园当场就吓晕了,醒来后,直接哭了一夜,随即隔天转头便进宫,告到了御前,说赵家凌人:
--让护院镖师打残了顾小候爷!
同时进宫去的作证,还有福王妃,七公主,安国公吕家老夫人等等众人。赵家当然不认,反击是顾世子爷自己跋扈并先动手的。
长公主听了这个理由,直接把话呵呵回赵家脸上:我儿子当然跋扈,不跋扈那还是我儿子吗?但我儿子跋扈可以,你让人打他就是不行。
赵家跟耍无赖的长公主府扯了几天皮后,眼看撑不住,节节败退,于是,将着长公主李园的话,把锅甩到乔池杜瑶身上。
毕竟‘赵家请的镖师抢鳌山打伤了顾小候爷’和‘同兴镖局的镖师抢鳌山打伤了顾小候爷’是两件完全不同性质的事件。
前者,是顾赵两家朝堂斗争的延续,后者,却不过是件最简单不过的治安事件。于是灯市那天的事情,便变成了:
-同兴镖局镖师乔池,在灯市上无礼冲撞顾家小候爷,还以武犯禁将顾小候爷打成了重伤。
而判罚,便是要同兴镖局赔候府医药费用,纹银三十两,并罚镖师乔子瑜到定远候府,给顾世子爷牵马为奴半年,以赎其罪。
听得自己能出狱的前提,是要乔池去定远候府给顾小候爷当奴隶,兴冲冲的杜瑶一屁股坐回牢里,忿怒道:
“要阿瑜去给人当奴作婢,那还不如让我们坐一辈子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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