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头在花厅里闹得欢畅,另一头,徐婉与徐文折了花后,却是四处观灯游玩,喂鱼赏花。
因上次让卫东阳一吓,徐婉自己心中忑忐,这些日子以来,都只把徐文困在晚香院,片刻不离左右,徐文早是让她关得闷了,难得能出来趟放风,便成了放出笼子的小|鸟,一刻不得停歇,拉着徐婉这里走走、那里瞧瞧,疯玩疯闹不已,又要挂在廊下的花灯,又要徐婉给他捞鱼,等一通折腾到把兴奋劲过去,已到了快开席的时候。
徐婉和徐文坐的是中席,同其余两家贵女,同在一处离戏台比较近的水阁里。
含月陪了她们一路,过后因含真那边让人来叫她去帮忙,不及带徐婉徐文去水阁,便只给甘草指了道,让她带徐婉徐文去入席,自个转身忙去了。
徐婉随着甘草,牵着徐文一进水阁,只见阁里四面的窗棂都挂了竹帘,摆在帘笼前的食桌上,已经放了四蝶点心和两盘果子,阁内点了香,虽有秋风徐徐吹来,阁中闻着香气,却有春日之和。
徐文闹了半天正饿了,徐婉带着他坐到位置,便捏了花生来,剥给他吃。
过后,开了宴,酒菜流水似的上了来,原本一切好好的,不想临到末,要上一道羹汤,捧着羹盘来上菜的人,上到徐婉和徐文这一席前,弯腰放桌的时手滑了下,一盘羹淋得也巧,各自洒了徐婉和徐文半身。
上菜的丫环吓白了脸,扑通跪到地上,不住的磕头救饶。小丫环磕得用力,才不过几下,就磕破了额头,徐婉忙把人拉起来:
“不打紧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丫环不曾想徐婉如此大肚,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徐婉看着自己和徐文脏得不成样子了的衣裳,想了想,对甘草道:
“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甘草在房氏身边做了七八年的丫环,还是头一回得机会来公主府,见识游园这样的盛会,哪里想回去,因此两眼一转,只道:
“现下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好说走就走呢?……而且成淋成这样,回头一路上走回去,叫人看着,也不成个样子…再者就是姑娘无妨,小少爷身子还弱呢,一路湿着衣裳吹着风回去,怕不得又要生病了。”
“……这厢里边上有给姑娘们小憩的下处,姑娘和少爷先去里头把外头衣裳脱了,着紧暂且收拾下,我回去给姑娘和少爷拿干净衣裳来换了就是了……”
徐婉听甘草说得有理,再看看身上的衣裳,的确也是不便大庭广众的走出去,于是便只随了甘草,转到水阁后三间专门辟出来做了下处的抱厦花厅里。
甘草解了自己干净的汗巾,递给徐婉,让她先替徐文擦掉衣袍上的脏东西,然后只把两人留在抱厦里,自己赶回晚香院,取了衣裳回转来,给徐文徐婉换衣裳。
徐婉先帮徐文把衣裳换了,随即让甘草把人牵到的抱厦外头等她,自己再换自己的衣裳,谁想徐婉在屋里刚解了裙子,徐文顿时便在外头闹着说肚子疼,要上茅房。
“稍微忍一下,姐马上换好衣裳出来。”
“忍不住了,要出来了。”
徐文捂着嘴小小声叫,甘草只听得心下里厌烦,面上却只得强忍着不悦,朝抱厦内的徐婉道:“姑娘不用急,净院就在前头转角假山子后头,我带小少爷过去就是。”
“那你们小心点!”
“……嗳。”
甘草隔门应声,牵着徐文去了,徐婉抓紧三两下换好了裙子衣裳,正欲系汗巾,蓦地好似徐文的一声尖叫,隔空透院传来。
徐婉心头一悸,顾不得自己尚衣衫未整,只拉过外袍往身上一裹,箭也似的冲出屋,寻声奔去,结果才转出抱厦院的月亮门,隔着曲折游廊,就见不远处的大假山下池潭中,落了水只余半个脑袋顶露在池面上的徐文,正高举着两只手,胡乱挥舞着在扑腾挣扎求救。
池边岸上的游廊入口,甘草惨白着脸浑身失力的瘫软在地,离她两丈开外,一身锦玉宝带的卫东阳,正只站在游廊中间,徐文落水的正上方,一脸冷漠的低垂着眼睑,看着水里挣扎浮沉的徐文,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看到这样的情形,好似多日来担心的恶梦成了真,徐文脑子里瞬间嗡的响了一声,整个人都空白了一下,浑身的力气先是被抽干,接着又奔腾如洪,回过神来,徐婉忙几步奔上前飞跃到池边,踩脚一蹬回廊,跃进池潭里去救人。
幸好公主府大假山下的池潭,比不得候府花园正当中的荷花池,池水虽深,面积却小。
徐婉屏住气息凫下水,两下就游到了徐文身边,环手扣住徐文的头和肩膀,把人抵在身前,托到水面上,飞速往回游。
秋圃园挨着抱厦的这座大假山,乃是沿花墙而叠的,左边是一栋两层高的卷雨楼,右边是曲折回廊,雨楼和回廊形成了个环抱的姿态,圈拢假山下池潭,池潭离回廊,隔空中有人高的距离。
待徐婉拖着徐文游回到游廊下,早有闻迅而来的几个小幺儿拿了竹竿来,递下水面去拉人,徐婉抓住竹竿,借力上了岸,把怀中已然晕过去的徐文放到地上,俯身就给他渡气、掐人中、按胸口让他吐水。
徐婉只顾专心救徐文,对周围的事一概充耳未闻,不知卷棚花厅上的李丹谢玉江牧并及卫东宇诸人,亦是声闻着动静赶了过来。
就中,先赶到近前的卫东宇,看到徐文的模样,脸色一变,随即忙上前,拔开徐婉,单膝跪到地上,将徐文倒拎过来支在曲起的左膝上,拿手肘抵住徐文的背心处,沉气往下一按,连着按了四五次,徐文总算呕的一声,口吐出一滩淤水,哼着声转醒了过来。
卫东宇依样,又连接按了三四次,确认徐文再吐不出什么水来,才把人翻过来,两下剥了徐文身上**的衣裳,将自个的外袍解了,把徐文包裹起来:
“……这池潭水寒,赶紧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拿姜片替他擦半个时辰的手心脚心……”
说着,卫东宇移过目光,看向徐婉,见徐婉浑身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身量从里到外,展露无余,面上顿时不自在,移开视线,将身上的中衣长衫亦脱了下来,给徐婉披到身上。
徐婉被他一碰,霎时从无尽的后怕和恐惧的幻影中,清醒过来。她挣扎着站起来,接过徐文,伸出还不住颤抖的手,摸了摸徐文的胸口和脸颊,确定徐文真的没事了,闭目深吐了口气,随即猛然转身,夺过一旁小幺儿手中的竹竿,回身反手一竿,直接将卫东阳,一枪挑进了池潭。
她这一出手,实在太快,别说众小幺儿和卫东宇,就连卫东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卫东阳扑通一声,落进了水潭里,众小幺儿们顿时尖叫出声:
“世子爷不会凫水啊!”
卫东阳确实不会凫水,他是个旱鸭子,眼见他倒栽进湖里咕咚咚冒了几个泡后,便跟着呛着水往池底下沉,池边上的众人都吓来慌得六神无主,举着竹竿的几个小幺儿,胡乱想把竹竿伸到池潭,去拉卫东阳,另外几个会游水家人,更是身子一动,就要跳下水去救人,然而他们才一动,徐婉便手腕一转,挥着竹竿一个横扫,只把他们都拨到一边,拦了下来。
卫东宇见状,率先反应过来,自己一跃跳下了池潭,徐婉原要故技重施,将卫东宇也按住,可肩膀才一动,看到是卫东宇,微一迟疑后,便只停了手。
她这一停手,就叫卫东宇三两下游上前,救到了人。
徐婉抱着徐文起身,冷冷的看了眼被卫东宇捞近了怀里,往回游的卫东阳,冷哼了声,将手上的竹竿掷到地上,转身欲走,边上的李丹却早是气白了脸,看徐婉要走,忙厉声叫人拦住徐婉。
墙外巡逻的侍卫,听到小幺儿们的尖叫声,早奔了过来,李丹话音刚落,他们便持着刀剑从边上院门里,齐齐刷刷的冲了进来。
卫东宇托着卫东阳爬上岸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丹就对着冲进来的侍卫,指着徐婉厉声喝道:“把她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领头的侍卫长闻言,看了眼李丹,正要拨剑,地上的卫东阳已经咳着跳起来,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自己挽着剑花刺向了徐婉。
徐婉看着挥剑向自己攻来的卫东阳,脸上只轻淡的露出个嘲讽的冷笑,反手抱着徐文,踢脚将扔在地上的竹竿挑到手上,单手握住竹竿,侧身一挑一挥,便只避开了卫东阳的功势,一竿击在了卫东阳的肩头。
这一招,乃是‘紫气东来’的化用,看似简单,实则伤害和威力却没减半分。
卫东阳只觉自己身体被击中的地方,好似成了不久前徐婉演练招式时的那根石锁提手,针扎似的巨痛从被击中的位置,瞬间密密麻麻的扩散到了全身,让他只站立不稳,趔趄着倒退了数步后,整个人一软,一下瘫跪到了地上。
这一下,廊上的一众侍卫都只吓得低声惊呼,纷纷涌上前,将他从地上扶将了起来。
可惜,紫气东来是一招制敌的杀招,杀人于无形,卫东阳虽被众人扶着,身体却依旧像是只被人戳漏了一个洞的破布口袋,聚不起半点力气。他瘫软在扶着他的侍卫身前,聚力了数次,挣扎得额上都爆出了青筋,却依旧连站直身体的力气也没有。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活了近一十六年,一生最耻辱的时刻,简直莫过于此。
卫东阳浑身无力的靠在侍卫身上,目光愤恨的瞪着眼神轻蔑望着她的徐婉,一时间,简直恨不能扑上前去咬徐婉一口。
两人无声对峙,只把边上的众人都看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说不得一场混战,又要一触及发,这时,一声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蓦地从人群外传了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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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游园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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