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的薛圃,只种了一株牡丹,名为薛家碧,薛家碧之奇,奇在于整个圃中的花,都嫁接在同一株花根上,晋王种了多年,今年开花,已开到一千两百多朵,实属百年罕见。
进了薛圃,只见圃中,高高低低,错落分布着许多洁白如云,集瘦露皱透丑,五绝于一体的太湖山石,在层层叠叠的湖石之中,枝繁叶茂的薛家碧,开得五彩缤纷,万紫千红,集红白粉黄紫蓝绿百种花色于一株,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可惜,薛家碧奇则奇已,但在场的人,只有安平帝真心赏在了眼里,晋王为安平帝的安全提着一颗心不敢放,徐婉是恍恍惚惚的走神,卫东阳一是暗恼徐婉不知趣没听刚才那些话,二又担心她恍惚中出什么差错,一路都尽着小心,将人半挡在身后,哪里还有心情看花。
终于,安平帝赏完花,晋王不敢再有丝毫延宕,忙护着人往外走,从薛圃出梁园,必得经过云山胜地,等一行人走到胜地外,胜地庭院当中,公孙十七娘却还领着众舞妓在跳反弹琵琶,安平帝看到,便停驻了脚步。
隔着半弯花圃,在团团锦绣花堆的映衬下,公孙十七娘舞姿中,又多添了种欲凌云飞升的绝美之态,安平帝看了片刻,便朝晋王笑道:
“你府里,居然还有舞妓会跳这反弹琵琶……想想我都多年不曾见到人跳过了……”
安平帝这话,好似意有所指,晋王一听,瞬间就变了脸,可不等晋王开口解释,安平帝便已转脚往庭院中走了去。
梁园的设计格局,一应走山野天然,清贫落拓的路子,因此,云山胜地虽是用来宴请雅集之所,但却也只是一弯茅檐清厦而已,不过云楼两边四周,却用竹蔑枯枝,搭了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布置安陈的竹篱爬架。
因值春暮,爬架上百花垂挂,说不上名来的各色山野之花,正随清风招摇摆动,一路行来,看多了富贵已极的牡丹,蓦地看到这样成架成篱的野花,顿觉让人生趣盎然,等跨进半旧不堪的柴扉院门,一面树腾缠绕长成的花墙,又将庭院中的景像一应挡住,在远处时,隔着花篱园圃,能看到的公孙十七娘等众舞伎起舞的曼妙身姿,行到近前,到反而看不到了。
绕过花墙,庭院格局,这才整个展露在众人眼前,两侧是竹架抄手游廊,如双臂环拱,正当中的庭院,与平常不同,无什么甬道侧道,整个呈浅浅的漏斗状,微微向下凹陷,高高低低处,散落着数块形状不一,多是一两丈见方大小,并且完整平滑,打磨得如镜般的大青石板,青石间,又堆叠以的卵山石相铺连,其中水草山花杂而不乱,几股地下溪流,从中奔涌出来,缓缓的从青石上流淌而过……
公孙十七娘等众舞伎,便正是踏在青石板上,赤脚踩着水,凌波而舞,只她们身上,穿的皆是薄纱轻衣,隔远时,有花圃挡着,还未曾发觉,这行到近前,才见舞伎下身皆衣裙半湿,薄薄的轻纱,半遮半掩的紧贴在各娇臀**上,似遮还露间,又配着溪花流水,只让人浮想连翩不已。
这样的淫‖靡‖艳‖景,实则将情‖色二字,展露到了极露,但是俗是雅也端看各人心性,安平帝身为天下至尊,晋王身为一等的亲王,男女风‖月上的花样,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他们没见过的,加之云山胜地的舞台设计天然如此,是以两人看在眼里,只觉平常,到是王府随来的侍卫中,有的人只看了一眼,便忙扭头避开视线。
卫东阳原先离席前,看着也不觉有什么,可出去绕了半圈回来再看,不知怎么的,到有点尴尬了,那尴尬里,还夹了些许莫名的懊恼,下意识的,卫东阳便又侧过首去瞧徐婉,等见徐婉神色平常,看着公孙十七娘众人的目光也淡淡的,卫东阳正想松口气,然而一口气舒到喉咙还没吐出嘴,卫东阳看徐婉的反应,心里蓦地一下子,生出股愤然来。
……一个未出阁女孩儿家,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脸红生气就算了,居然还一脸的习以为常,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曾……
倏地想起徐婉说过,她以前是在青楼书肆做护院,给那些娘子花魁点妆梳头的话来,卫东阳脑中的愤然不虞的想法,一下子断了片,以前未曾多想的东西,眨眼便在脑海翻出无数的画面来,这一下,卫东阳顾不上尴尬懊恼了,心口上反而像是梗了块石头。
……他那日出门,是把脑子忘在府里了吧!不然,听了那样的话,他开口问的,居然是梳头能到挣几个钱?!他居然只问了梳头能挣到几个钱!!!
不过眨眼几息间,卫东阳心似九肠,曲回百转,又开始后悔气恨起自己那日的反应来,到是徐婉自进得云山胜地,撞着水溪石台上的景像,恍然的心绪倒蓦地回拢了些,看卫东阳不时拿目光瞧她,眼中神**言又止,好像有话想问她,徐婉心下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卫东阳何事,眼角余光却瞥见庭院中水台上,压着琵琶的公孙十七娘脚下舞步蓦地乱了拍子。
电光火石间,徐婉心念一动,右肩无意识的微微抽了下,瞬间并手成掌,就要出手,然而就在将要掌挥出去的那一刹那,徐婉迟疑了,结果就在她这片刻犹豫间,半抱着琵琶与一紫衣舞伎对舞的公孙十七娘,已一掌将紫衣舞伎,拍得凌空飞跌出去,抽出琵琶中隐藏的寒霜宝剑,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飞刺向安平帝。
公孙十七娘咫尺之间,猝不及防突然发难,选的时机着实再巧不过。
本来之前的一路上,都是晋王在前引路,卫东阳杨振一左一右跟随,众侍卫持剑,大家将安平帝,团团在中间护驾,但因刚才进园时,安平帝一句话,晋王心中有了计较,不敢再托大,进了游廊后,便自发退到了后头,让安平帝走了最前面,自己占了卫东阳的位置,与杨振一起,落后两步随侍在后。
安平帝最前,晋王杨振在后,紧跟是卫东阳、徐婉,最后才是护驾的侍卫,而正席上,本你推我攘的闹着李丹谢玉,江牧石岳一班公子哥儿,看到安平帝如天上落下来的一样,突兀走进庭院来,虽都慌忙整衣,起身离席,要赶着下来行礼请安,但却还间隔得尚远。
眼见公孙十七娘手中的利剑,就要刺进安平帝的颈项,晋王和杨振同时前扑,去替安平帝挡剑,卫东阳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瞬间挥着折扇,欺身上前,徒手去接公孙十七娘的剑招。
公孙十七娘凌空飞身这一刺,与徐婉棍法的第一招紫气东来,有些异曲同工,但比起徐婉已将练到臻化境的招式,公孙十七娘功夫就差了些。
卫东阳被徐婉喂了两个月的招,接紫气东来,已经驾轻就熟,按理要接下公孙十七娘的袭击,并不太难,可惜他虽跋扈,但毕竟是富贵公子,从无与人对敌的经验,出手时下意识的就留了余力而公孙十七娘手中的短剑,名为鱼肠,摧金断玉,削铁如泥,卫东阳挥出去的折扇尚未挨上剑刃,便已叫剑气拦中劈成了两折,卫东阳招式已老,回手不及,眼看半截手臂就要被鱼肠斩在剑下……
从犹豫迟疑中更醒过来的徐婉,见卫东阳要受伤,不及再多想,飞扑上前,抓回卫东阳的手臂,连人带胳膊一把将他环搂住。随即,借脚下未停之势,徐婉把卫东阳按在怀里,在空中半转了个身,用背拦下了公孙十七娘的穷毕力气挥出的杀招。
鼻中发出一声受伤的闷哼,徐婉咽下涌到喉间的血气,双唇贴在卫东阳脸侧,轻轻叹息了句:“世子爷,下次对着敌人出手,要像这样……”
话音未落,徐婉右手一推,带开卫东阳,同时左手前伸,精准无比的扣住公孙十七娘划过她的肩背后,仍就去势未停,继续攻向安平帝的持剑的右腕,一扣一折,借势回肘,抓着公孙十七娘的手,反手将剑刃毫不犹豫的送进了她的颈项中。
下一瞬,鲜红刺目的血,从公孙十七娘玉颈飙‖射出来,迎头喷了徐婉一脸一身。
落地尚未站稳,还不住踉跄后退的卫东阳,眼睁睁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觉得眼前漫延开了一片血红,脸颊上,徐婉说话时,气息划过造成的还浮漫着的轻痒,顿时变成了火灼般的刺痛,而徐婉却已是回旋着落回地面,身形站立不稳的晃了两晃。
肩背上,鱼肠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不过片刻,徐婉一身衣裳就被流趟如注的鲜血,染成了一片赤红,配着前面头脸身上,公孙十七娘喷溅的血,让她整个人,看着如浴血的修罗一样可怖。
失血太多,徐婉眼前阵阵发黑,双膝发软的打着抖,就要跪倒到地,从震撼中回过心神来的卫东阳,忙冲上前,替她按住伤口,将她半扶半搂到怀里。
意识和力气,都在随着飞速喷涌的血消失,徐婉强撑不住,卸了劲,抵靠在卫东阳肩膀上,轻声道了句多谢。
这种本能的反应,是徐婉刻在骨子里的疏离与拘谨,卫东阳听到耳里,面无表情的脸上,蓦地更添了一层冷霜。
感觉到指缝间,徐婉温热的血不住的在外往冒,卫东阳焦躁万分,张口就要喝斥让人赶紧去请太医,徐婉却好似有先见之明,在卫东阳出声前,抓着他的手臂的五指,用力捏了一下。
卫东阳不过情急之下,一时不察,被徐婉暗中这一拦,蓦地明白过来如今的处境,不论公孙十七娘行刺,是受何人指使,与晋王府有没有干系,现下,整个梁园,从几个公主到十几家的国公候伯府,全都担上了同谋的嫌疑。
如今云山胜地别说是人,怕就是连只蜜蜂蝴蝶,没有安平帝发话,都不敢飞出园去。目光虚虚从晋王脸上扫过,卫东阳咬着牙关,撇开了头。
等众侍卫将院中的一干舞妓,两三下卸了手脚,撵到脚落捆绑看押住,又围拢结成人墙,护着由杨振扶着站起来的安平帝,退到清厦中坐定后,半晌,被杨振喝令去请御医的侍卫,才带着晋王府的太医珊珊而来。
太医先是跪到地上,替受了惊吓的安平帝把脉,再三确认了安平帝无事,才到退步内,给徐婉止血看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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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梁园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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