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走,晋王妃忙只拉住李眉的手,连声感慨道:“今儿幸亏有卫小子和那徐婉在,不然真是天也塌下来了……”
说完,晋王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便携了李眉站起来,同去退步里看徐婉。
来云山胜地的路上,晋王妃早是听李丹大致说了前因后果,是以特意带了两个医女过来,并又让贴身的奴婢,去唤含月柳枝柳条进来服侍,所以,到不等晋王妃同李眉起身,带着医女后头行到退步中,含月到牵着徐文,同着柳枝柳条,率先匆匆的赶了来。
含月徐文几人进屋时,因怕徐婉背上伤口狰狞,吓到要进来探望的晋王妃和李眉,晋王府的宫人们,正忙着搬屏风隔在床榻间,以做遮挡,狭窄的退步里正忙乱,徐文错眼见徐婉趴在床上,双眼微闭,气息浅浅,一下就红了眼眶,挣脱含月的手,几步蹬蹬蹬跑到床边,就要去掀徐婉身上的搭着的薄被,含月见状,忙赶到床边,去拦徐文。
徐婉吃了保心丹,小憩了半刻,早是醒了,只伤口火辣辣的抽痛,加上看丫环搬屏风弄东西,才阖着目养神,徐文含月一到床边上,她便睁开了眼,看徐文一脸要哭,徐婉忙勉强露出个笑,故意打趣着道:
“姐现在伤口很痛,没力气哄你的,你要哭,留到明天哭吧?”徐文一听,立刻抿住唇,两眼汪着眼泪,愤愤的瞪徐婉。
徐婉逗着徐文说笑了两句,晋王妃和李眉进来,隔着安置好的屏风,跟她客套了两句话,表完情儿,尽了礼,就又领着人退了出去,吩咐医女和含月,拿纱布,赶紧仔细替徐婉裹伤。
徐婉借着含月和两个医女的手,翻身坐起来,行动间,伤口又开始渗血,医女见状,也不敢让徐婉抬手脱衣裳了,拿了剪子来剪衣裳,徐婉看徐文抓着床尾,死活不出去,只得让柳条把他带到榻上,允他隔着屏风看着。
月白的缎袄,细绫的中衣被剪开,两个医女各提着一半的碎衣,小心替徐婉将衣裳扒了下来,含月将徐婉的长发拨到一边,拧来湿帕,轻着手脚,细细的给徐婉擦肩背前胸上的血迹。
擦完血迹,重新在伤口又敷了止血散,含月拿着脏了帕子,去盆架前洗。
两个医女回背过身,正卷着纱布,赶巧这个空档,换好了衣裳走来的卫东阳,冷不防一下子掀起帘子,半只脚跨进了屋来。
正看着徐文,两两站在榻边上的柳枝柳条吓了一跳,柳条反应快些,忙不迭闪身往屏风前挡,卫东阳的视线却已隔着屏风,隐隐绰绰看到了半侧着身,坐在床沿上徐婉几乎光裸的背。
卫东阳先是愣了下,紧跟着耳根一热,随即飞速放下帘子,缩出去脚,转身拦住身后跟着要进屋的卫东宇。
卫东宇只不过跟卫东阳前后错了两步,卫东阳这一急转身,两人差点面对面撞个正着,幸好卫东宇反应也快,及时刹住脚步,往后倒仰了下身子。
“做什……”
两个字才问出口,卫东宇顿时明白过来,里头怕是不方便,也不知道卫东阳看到了什么,一脸的不自在,卫东宇有些想笑,只是笑意还未勾起,便又让沉甸甸的担忧压下了去。
两人退到外头廊下站定,见四下奴婢宫人站得远,卫东宇便问卫东阳行刺一事的前后细节,卫东阳巨细无遗的说了,卫东宇听完,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看向拢着帘门的厢房。
卫东阳:“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她不该把人杀了?”
卫东宇收回目光,没有回卫东阳的话,反而道:“你知道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本能会有多抗拒,手会有多抖吗?”
卫东阳默然,半晌后,轻声道:“原来不知道,刚才知道了。”
卫东阳同卫东阳无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片刻后,卫东阳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难道你以为是我傻子吗?那样快准狠的一刀,我会看不出来?”
卫东宇从来不怀疑卫东阳的悟性和聪明,只是人都容易犯灯下黑的毛病,卫东阳说话间,语气态度又那样平稳自然,卫东宇才不放心的把话扯破出来。
依样在脑中演示了番,卫东阳说的,徐婉出手时的招式,卫东宇心中更添沉重,他原本看卫东阳无意识中,对徐婉有了意,因卫候爷的主张和徐婉的性格,一直都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态,如今却怀疑起自己对不对来,想着,卫东宇蓦地将眉头皱得更紧。
卫东阳看着卫东宇脸上,难得遮都遮不住的烦躁担心,正要拿话笑他一下,前面李眉闻得卫东阳来了退步,派来请他到前头去的丫环匆忙走了来。卫东阳便止了话,跟卫东宇去了前头。
正跟晋王妃说着话的李眉,看到卫东阳来,忙把人拉到身边坐下,叫逼着手躬着腰候在一边的太医,赶紧给卫东阳诊脉。
卫东阳本不想诊,但看李眉满脸的不放心,只得把手递给太医,等卫东阳两只手搭完三四回脉,后头徐婉那里也绑好了伤口,重新穿好了衣裳,虽不时还有点点血渍从纱布下渗出来,移动间倒也无碍了,时已日渐西落,公主府的车马驾辇早已备好,一行人便出梁园,上车打道回府。
不说过后,隔日早朝,晋王府行刺一事,不出所料的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从御史台,翰林院至六部文武官员,几乎都上折请奏,要安平帝彻查严惩,御史梁正更上了本洋洋洒洒万言书,痛陈晋王十条大罪,言晋王早包祸心,公孙十七娘的行刺,是晋王一系早有预谋的谋反。
之后半个月,朝臣分为两派,为此事你来我往,吵个不停,被牵扯在内的京中勋贵之家,人人自危,皆闭门谢客,最后,向来温和的安平帝,难得强硬了回,不顾朝臣反对,在公孙十七娘的头上安了个蒙人奸细的罪名,并出谕训斥晋王识人不清,罚了晋王半年薪俸,连并着李丹,亦被叫进宫去骂了一顿,又将梁正明升暗降,贬出京去做了知府,行刺一案才落了帷幕……
却说卫东阳一行,回到公主府,卫东阳卫东宇先是在候府门前下车,送徐婉回了晚香院,亲眼看着含月等人伺候着徐婉安置好,两人才哲身出来,转回到朝阳殿。
李眉为担心卫东阳,受了点虚惊,回到朝阳殿,身子就有些不自在,含真含笑赶紧着又闹着让太医来探脉,熬安神汤,卫东阳和卫东宇,守着李眉喝了药,随意用了晚膳,等着李眉睡了,才出寝殿里来,卫东宇要回素心堂,卫东阳想了想道:
“我跟你一起过去。”
若是以往,卫东宇倒无所谓,但想到徐婉,卫东宇摇头道:“你还是留着吧,伯母这样,夜里要醒来,肯定要见着你才放心的……”
卫东阳听了,打消了过去跟卫东宇同睡的念头,看卫东宇去了,卫东阳回了后头,由着含云含素伺候着梳洗完毕,卫东阳上了床,躺在帐子里,却失眠了。
心里里翻来覆去只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卫东阳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起,徐婉回手杀公孙十七娘的那一招,然而翻滚在胸膛里,奔涌的情绪,却不完全是恶心和排斥,还有一种朦胧的,若有似无,却又无处可寻的焦躁。
想着刚才回到晚香院后,没跟他说一句话,回屋躺到床上闭目就睡了的徐婉,卫东阳心里发恨的想:她杀了人都没事,我不过就看着她动了手,难道还比不过她?
这么一想,卫东阳顿觉自己好似又输了徐婉一筹。
于是,他开始愤愤不甘强迫自己睡觉,然而翻来覆去,折腾半夜,好不容易,总算有了点睡意,卫东阳迷蒙中闭上眼,却做起了梦来。
梦中,卫东阳发现自己倏地站在一片花圃中间,放眼望去,连绵的花海延伸得看不到尽头,转身四下寻了寻,看不到一个人影,卫东阳垂下头,万紫千红的花朵瞬间有了清晰逼真的形状。
原来是牡丹,这是梁园?
脑海中这个念头才闪过,眼前的场景却瞬间一变。
卫东阳发现自己眨眼就从梁园,转移到了一片落英缤纷的桃林中,粉嫩的桃花,随清风阵阵从枝头飘落,浅淡的清香,若有似无,桃林深处,隐隐露出一座宫殿,飞檐翘角参天。
卫东阳看得眼熟,却只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踩着满地的落花,卫东阳走到林中深处,只见宫殿的全貌总算露了出来,却原来是他住的朝阳殿后寝殿。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着,卫东阳抬脚跨进殿中,进门的云锦画屏,巨大的推演沙盘,东屋的书房,这些摆制,依稀还是自己看惯了的陈设,可西屋的寝间却变了个天翻地覆的模样……
……精致华丽锦榻,宝座,多宝格,通通没了踪影,三层落地罩上挂的织金帐帷,也变成了素色的薄纱样式。最里头的内室,大床边上,原本装着自己各种好东西的黄花梨大橱柜,居然也不见了,原位置上,摆放了座不伦不类的象牙妆台,透过错落飘扬着的纱幔,卫东阳看见妆台前,坐着一个少女,裹着一身纱衣,半祼着肩背,正坐在妆镜前梳妆。
少女腰身纤软,骨肉匀停,露在外的左肩上,从肩头往下,斜斜刺了枝桃花,那花,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一样,花瓣上好似还沾着露水,细看去,只让人意乱神迷。
卫东阳却没一点欣赏的雅兴,反而十分生气,扯下又飘来遮到眼前的纱幔,就要上前把鸠占雀巢,将他屋子弄得不成样子的少女拖出去。
但这时,篦着青丝的少女,却蓦地放下手中的牙梳,转过了身,让卫东阳看清了她的模样。
……徐婉!!!
虽然是个梦,卫东阳还是惊得差点蹦了三丈高。震惊过后,怒火却一下子窜上了脑门,卫东阳气得手抖,指着‘衣不蔽体’的徐婉,怒道:
“你,你,穿成这样,成合体统!!!”
喝斥完,卫东阳几步走上前,伸手想从旁边的衣屏上,取件衣衫给徐婉罩上。
谁想上头搭着的衣裳,一件比一件露骨,卫东阳气得额上爆出青筋,满屋里寻了半天,到见只自己身上的锦裰是能穿出去见人的,想也没想,卫东阳便伸手到领前解衣扣,要脱衣裳。
然而往常轻而易举就解开的领扣,在梦里倒成了个死结,死活只解不开,卫东阳又急又气,袅袅娜娜坐在锦凳上的徐婉却噗嗤一笑,万分风‖骚抻着胳膊,往妆镜搭手上一伏,吐气如兰的轻笑出声:
“世子爷来迟了,我要罚你!”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带着勾人余韵,卫东阳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徐婉,然而他却听自己干着嗓子开口朝徐婉反问:
“你要罚我什么。”
“就罚,世子爷……”拖着话音,徐婉轻抒起食指,比在自己点了膏脂的唇上,巧兮倩兮的一笑,眼里刹时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过来,吃口我唇上的胭脂……”
什么!!!
震惊中,说要让自己吃她胭脂的人,率先裸着身子附上来,清冷的香气,瞬间将卫东阳包围,卫东阳蓦地坠入了桃花满天的红尘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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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梁园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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