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相难(三)

这几年,卫东川卫东明领兵在外,候府里凡动用的一切男子之物,不是卫候爷的便是卫东阳的。

甘草虽不知那鲛绫鞭是卫候爷给徐婉的,但她故意造这话,不过是习惯成自然,想无端给徐婉抹个黑,谁曾想却正撞在卫东阳的心口上。

听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而不能得鲛绫鞭,居然只叫徐文拿来抽了陀螺,卫东阳瞬间黑了脸。啪一声将手上的弹弓,砸到了地上。

满屋的丫环小厮,被他的动作吓得来瞬间屏声静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甘草也没料到她一句话,能惹出卫东阳这么大的怒火来,一时也是吓得僵了背脊,不敢再出声。

静谥中,卫东阳面若寒霜的坐在榻上,把徐文两个字,念在齿间咬牙的磨了磨,半晌,缓过来脸色来,也是没心情再问甘草话了,只横眉,看了眼甘草,又看了看方青。

方青登时会意,上前把耳朵凑到他跟前,卫东阳低声在方青耳边吩咐几句话,随即把手上的金珠往榻上一掷,起身去了里间。

方青目送得他去了,只从榻上捡起颗金珠来赏给甘草,并把卫东阳要的东西,小声跟甘草说了,随即只叫了个小幺儿来,让他送甘草回候府,又道:

“……回头若被姑娘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甘草接过金珠,懦懦点头,脸上露出难掩的狂喜神情,只叫方青看得心里无语了一瞬,虽说做奴才的,都是身不由已,但食君之??,忠君之忧,不管是什么主子,该忠心一二的时候还是要忠心一二的,磕绊也不打,就卖主子卖得比谁都快的奴才,能混出什么头,一百年也混不出头。

不过候府正儿八经的主子,是世子爷,其余的都算不上数,替世子爷办事,倒也是忠心,算不上背主,想着,方青懒得再看甘草,只叫小幺儿送甘草出去,自己开始收拾榻上的东西。

甘草随着小幺儿离了公主府,回到候府,只绕到厨下叫了热水,跟着才提了晚膳,往晚香院回。

如此一来一回,时间自是耽搁得狠了,甘草提着食盖,领着人抬着热水,回到晚香院时,心里难得有点心虚,不敢拿眼神去看徐婉,只指挥婆子们兑热水摆饭,自己忙进忙出,拿东拿西,只生怕徐婉问她话,结果待一切弄好,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徐婉说句重话,甘草顿时故态复萌,把心头的心虚丢开手,继续乔张做致起来。

到是徐文,看徐婉受了伤,眨眼就只成了个乖宝宝,守着徐婉洗完澡,两人吃了饭,也不要徐婉哄了,自己收拾了字片、玩具,把斑花牵进笼子里,然后自己洗脸洗脚换衣裳,一气呵成的自己收拾完,上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乖乖睡了。

徐婉膝盖上的伤经过个半天的发酵,已青紫肿胀像两个馒头,疼得如火炙针扎,看徐文睡了,她只瘸着走回屋,靠坐到床上,脱了洗澡后,特意穿来遮掩伤势的外裙,褪下长裤,寻了卷纱布咬进嘴里,拿出小宫女给的药,倒出一点在手上闻了闻,随即仔细擦到伤处上开始揉敷,等忍着巨痛,揉得两膝发热,徐婉身上一身刚换了的干净衣裳,又重新叫汗水给洗了遍。

幸而一场罪没有白受,不过一会儿,丝丝的凉意便浸进了抽疼的骨缝中,双膝上流浆般的炙热,倏地降下去了大半。

徐婉脱力的倒在床头上,胸膛巨烈起伏喘气,忍着疼,想说歇一歇后,再起来擦把汗,结果一躺倒,骨子里的疲倦便忍不住的翻卷而起,徐婉就在枕上,在疼痛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得沉了,等徐婉再睁眼醒来,已是翌日清晨,窗外天光大亮,徐婉翻身起来,但见膝盖上的青紫於痕已是尽消,只依旧红肿,走起路来骨缝刺痛,膝盖打不得弯。

徐婉强忍着不适,起床梳洗后,又忍着疼再擦了回药,叫过徐文来叮嘱他:“……今儿上午你好好的在家,就在院里玩,不要出去,实在是想要出去,等姐姐回来再带你去……”

徐文点头,他是个很听话的乖小孩,身上唯一留存的两分孩子气娇纵,都只在徐婉好好的时候才发作,但凡徐婉受了伤或者人不舒服时交待叮咛的话,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见徐文乖,徐婉笑了笑,吃过早饭后,又给他布置了课业,便打整收拾,准备说过公主府去继续受教,结果才出门,就见含月领着两个小宫娥走进了晚香院来。

含月进得院门见徐婉一副恰也要出门的模样,忙一笑,上前道:“奴婢来得倒正是时候,寝殿的院子到底小了,姑娘昨儿回来后,公主发了话,让奴婢们收拾了府内花园的和曛堂,说是从今儿起,姑娘都过去那边,教世子爷练武……两府花园门上的人,奴婢都打了招呼,这块出入两府的牌子,姑娘拿着,以后往来走动便利些……”

说着,含月只从袖中,拿出一块刻着候府和公主府印记的小木牌来,递给徐婉,又道:“……今儿姑娘跟着我,认认路,往后就要劳烦姑娘自己过去了……”

徐婉接过牌子,点头,想了想,又回屋拿了昨儿带回来的齐眉棍,便跟着含月出了晚香院,行到候府花园,一路沿花园甬道,从候府过到了公主府。

一路上,含月不时给徐婉指地方,告诉徐婉除了她们脚下所走着的甬道,还有哪几条小径,亦可往来公主府和候府花园,路过花园门上时,又让守门家下人没见过徐婉的人,认徐婉的脸,告诫她们往后徐婉往来,都不必阻拦。

如此行行走走,两刻钟后,过到公主府花园,进了和曛堂,上首正厅前的卷棚里,十数个小幺儿正忙碌着在收拾东西,庭院东西两侧,立了两排崭新的兵器架,并几个重量大小不一石锁。

含月领着徐婉一路走到庭院中央,转回身来,面带为难的看了徐婉一眼,徐婉顿悟,抿了下唇,问含月;“小候爷是否还要民女跪着。”

含月面色讪讪的点头,徐婉平静的看了含月一眼,想了想,问,“可否同姑姑打听一声,不知要跪几日,世子爷才肯……开始同民女习武?”

含月本以为徐婉要问要跪几日才能让卫东阳消气呢,听了徐婉的话,惊讶迟疑了下,回徐婉道:“这说不准,想来,应该不过三五日吧……”

……三五日吗?

那今天就算是第二日了吧?

想着,徐婉轻轻一笑,朝含月道了声谢,一提裙摆,端正跪到了地上。

含月见徐婉跪了,也并未就走,而是领着小宫女上前,走到卷棚厅内,跟众小幺儿们一道,在厅内铺设锦榻,摆放坐褥靠垫,点香挂帘子,生炉子煮水,摆茶摆果,她们在厅里上下忙碌,艳阳高照了十多日的天,却兀地变得阴沉欲雨。

不一时,乌云翻卷,刹时下起了倾盆暴雨,含月和众小幺儿们在厅里片雨未着,跪在场中的徐婉,却瞬间被淋成了只落汤鸡。

暴雨中,徐婉直又跪了约大半个时辰,卫东阳才珊珊迟来的领着方青等几个贴身小厮,一脸无聊的走进了院来。

方青和小厮们撑着人高的伞,将卫东阳从头遮到脚,一行人进了院门,直沿回廊,走到卷棚厅上,对着铺设好的锦榻,卫东阳一撩衣裳,坐到榻上,抬起眼皮懒懒看了雨中的徐婉一眼,冷笑:

“不是吵着要教爷习武练棍吗?起来教吧……”

在雨中跪了半天,徐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膝盖上已如针扎般的疼,闻言,她暗自缓了缓劲借着手边的齐眉棍站起来,扫了眼边上的兵器架,见架上的长棍,跟手上的没差,便没换兵器,只拿着齐眉棍向前,走了数步,打量着看了眼榻上一脸逸兴阑珊的卫东阳,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民女的武艺,走的江湖路子,欲教世子爷学的棍法,也是民女自悟出来野招数,不成体系,更难登大雅之堂,如何教世子爷学,民女还尚无章程……现下,我先将棍法从头到尾使一遍,请世子爷细看,可会有心得……”

说完,徐婉浑身肌肉一绷,猛的持棍回身一撇,齐眉棍触到金砖之上,发出噔一声连绵不绝的回响:

“第一式,紫气东来……”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徐婉说出来的声音十分暗哑,说完,她抽棍回身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两个旋空飞转,斜劈着向下,将铁棍刺向一旁练力石锁的提手,瞬时,咔嚓一声,能提百斤的木质提手,从中而断。

含月方青等一众宫娥小幺儿,在厅上看得瞬间瞪大了眼,卫东阳却只没反应,徐婉也没在意,只收回棍,接着跃起,开始演式第二式的横扫千军,齐眉棍横扫开来,带出一片虎虎之声,雨幕被棍尾划开,发出了仿若裂帛的声响……

……之后是第三式,第四式,第五式……大雨虽然淋得徐婉难受无比,让她眼都睁不开,可恰也就着雨幕,让她棍招中的精妙之处展露无遗。

徐婉持棍在雨中,翻转腾跃,身影翩若惊鸿,宛若姣龙,长棍的挥过之处,虚影荡开雨注,划出一个自成天地的方圆世界。

良久,一十八式棍法使完,徐婉一时有些脱力,噔一声,将齐眉棍一竖,人喘着气,半撑躬起身子,不住喘息。

卫东阳看着撑着在雨躬曲的身影,勾起嘴角一笑,故意扭头问身边含月方青众人:“……乱七八糟的,看也没看清,你们看清楚了吗?”

他语调懒洋洋,仿若带了钩子,含月方青众人谁敢点头,雨中的徐婉闻言,抬起手臂徒劳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吃力的站直身,隔着雨幕看了眼卫东阳,回身一撇,好脾气道:

“……世子爷既没看清,民女再使一遍……”

话音落,徐婉一跃而起,将十八式棍法,从头到尾再次使了一遍……之后是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等使到第七遍,徐婉终于没了力气,身子一晃,脱力得仆倒在了地上。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