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是平常练武,莫说只使十遍棍法,就是二三十遍,于徐婉而言也不算为难,但今日她膝盖受了伤,又逢暴雨,每使一招,都要花上比平常多几倍的力气,加之她所以悟出来的棍招,又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先至,一棍挥出去,全身之劲力,都要随棍而走,如此七遍使下来,徐婉全身真是再榨不出一丝力气。
当下她麻痹着半边身子,瘫在地上,一时间,只感觉连喘气的力气都无了,当着卫东阳,厅上方青含月众人,也不上前扶她,只叫她趴着地上,任暴雨淋浇。
良久,终于,云散雨收,阵阵凉风吹来,卫东阳看着匍匐在地上起不来身,一身尘水泥汤的徐婉,脸上露了几分嫌恶,没劲的打了个哈欠,从榻上站起身道:
“……行了,今儿就学到这儿吧……爷看也看累了……”
说完,卫东阳轻轻哼了声笑,只同来时一样,由方青等众小幺儿簇拥着,领着含月众人,头也不回的径直离了和曛堂。
他们一走,院内顿时空荡无人,徐婉趴在地上,半晌,四肢手脚才终于攒够了力气,拄着齐眉棍,撑着站起来,挪着出了庭院,深一脚浅一脚的沿花园游廊往候府回。
公主府的花园,又名秋圃园,因园中遍植丹桂和姚黄之菊,乃是京中三大名园之一,临着早秋,园中虽秋景未起,但夏景依旧郁郁葱葱,美不胜收,可徐婉却无半分欣赏的心情,只觉得花园曲折的回廊,实在太曲折太漫长,让人好似一生都走不到尽头。
好不容易,挨着过了两府相连的花园门,回到候府花园,徐婉正欲松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吐出喉咙,便远远看见园中荷花池飘着秋菱晚荷的的湖心,一艘无人撑蒿的小船在来回荡着波纹摇晃,船舷之侧,一顶瓜儿小帽,被水波打着,飘在水面上,上下挣扎浮沉。
徐婉一眼便认出那瓜儿小帽徐文的帽子,登时如遭雷击,不及多想如此天气,又值暴雨刚过,乖巧听话的徐文怎么会跑到花园湖中来划船,只扔开手上的齐眉棍,飞速跑到湖边,一蹬围栏,扑通,跳进湖里,拼命朝湖心船只游过去。
“阿文!”
暮夏的湖水其实并不冷,但徐婉却只觉得寒彻透骨,她拼命叫着徐文的名字,游到湖心,飞速伸出手去捞人,结果,瓜儿小帽下,却并非是徐文,而只是一草鱼被人拿鱼勾鱼线穿了鱼腮,缝在了帽子里头在摆着尾扑腾。
一把捞空,徐婉也不敢大意,只屏了气,连着几番潜下水底,四处寻找了半天,确定湖水下,的确没有徐文的身影,才放心松了口气,抓着帽子,抖着的手脚,游回岸边。
游到岸边,吃力的掰着石头爬上岸,徐婉浑身温淋淋的伏草丛上,胸膛如破风箱一般,不住剧烈喘息,这时,一串脚步声响,卫东阳的锦靴兀地出现在了徐婉低矮的视线中。
卫东阳负着手,居高临下的欣赏了会儿徐婉凄惨的模样,张扬一笑,拿脚尖踢了下徐婉的肩膀,蹲下身,语气恶劣的问徐婉:
“怎么样,好不好玩?”
“……你!”
徐婉就声猛然抬头,瞪向卫东阳,眼底射出明显慨然的愤怒,卫东阳却根本没看在眼里,只伸手抽过徐婉捏紧在手中的瓜皮小帽儿,招猫逗狗似的在徐婉脸前一晃,跟着扬手一扔,把瓜皮小帽重新丢回了湖里,冷笑: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配给我提鞋不配……你等着爷后头陪你慢慢玩吧……”说完,卫东阳只站起身,由众人拥着扬长而去了。
四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偌大的花园,平日总有人来人去,此时却空无一人。
徐婉一时间,却根本顾不上跟卫东阳生气计较,只闭眼深吸了口气,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晚香院跑,她摒着一口气,一种冲回晚香院,见徐文人好好的,趴在屋中的书案后头认字,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一时间只在站不住,脚跟一软,砰一声靠在了院门上。
屋里的徐文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徐婉的模样,登时一惊,只忙扔了书跑出门来:“姐!”
徐婉从里到外湿了个透,浑身上下沾满了枯草和恶臭的淤泥,见徐文冲过来只要往她身上扑,忙摆手把人拦住,自己撑着门柱站直了身,笑笑道:
“不小心掉湖里了…快去叫甘草帮姐叫热水……”
“早起她说有事,回家去了……”
徐文边说,边急红了眼眶,就要自己跑出院子,去厨下给徐婉叫热水。
徐婉才受了场惊吓,哪里放心让他出去,只得道算了,找出院里平时烧茶的小炉子,就着剩余的一点碳末,烧了两壶热水,凑合着擦了擦身子,又拿姜片煮水,喝了两碗热姜汤,以驱寒气防止受寒,然而结果却没什么用,只到下午,徐婉就浑身发热咳嗽起来,整个人忽冷忽热,高烧不止。
幸而自小练武,徐婉身体看着瘦弱,根骨却十分健茁,只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发了两回汗,又找大少奶奶房氏请大夫来,开了两剂发寒散热的药吃了,整个人到晚间,体温便降了下来。
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婉体温虽降了,咳嗽流涕喉咙肿痛等症状,却一时半会好不了,她如此一病着,卫东阳虽想打铁趁热,再折腾人出气,公主却只怕徐婉把病气过给卫东阳,因此,只把拦住儿子,暂停了习武的事,让徐婉休息养身体,又叫含月到候府传话,让大少奶奶房氏盯着给徐婉治病。
为此,卫东阳虽然觉得没劲,但想到自己成功无比的恶作剧,又心情大好,一时便只把对徐婉的厌恶,丢到一边,只领着侍卫小厮们兴兴头头出门,同李丹江牧谢玉寻欢作乐去了。
之后,连着几日,卫东阳日日只在外头,宴饮嬉游、乐不思蜀,结果乐极生悲,赶在第三日上头,他从外头浪荡回来,正满身酒气在府门前下马,当头就只撞到了去了柳营数日,回了府来的卫候爷手上。
卫候爷一见儿子的德性,登时大怒,逮着就在门首,先把人狠揍了一顿,揍完后行到书房,问及徐婉徐文,听得徐婉受风寒病了数日,忙转身到晚香院探望。
然而在院里休息了三四天,徐婉一场病,早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人也没了大碍,卫候爷见她说话间虽然还有些咳嗽,但脸色红润,气色十足,霎时放了心,略坐了片刻后,回到书房,便只下令重罚放卫东阳出府的两府侍卫,又传了管事的家下人来审问他们,他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卫东阳可有胡作非为。
有公主包庛在上,管事家下人们谁敢说实话,都只道卫东阳这些日子在家乖得很,日日安生的认真跟着徐婉习武,同时打着磨的编了话,替卫东阳圆谎开脱道:
“……只公主不放心,怕世子爷过来候府这边伺候的人不经心,所以收拾了公主府花园的和曛堂出来,改做了教习之地,劳烦徐姑娘每日过去公主府教导世子爷……”
说到此,家人故意顿了下,才接着道:“……只是赶好这两日,徐姑娘病了,为着养病,放了世子爷的假,世子爷得了空,才……”
府候的下人都精通说话的艺术,这谎话说得半真半假,卫候爷听了,便再没怀疑,待到晚间吃饭,看着被自己揍得脸上身上青了一片儿子,心里反到止不住的愧疚心疼了下。
只他心里虽心疼,面上待卫东阳依旧没好脸色,公主见状,便只忙私下里劝儿子,说他道:
“……你爹在家,往后几日你乖一乖,先别出门去了……免得又吃他挂落……还有那徐婉,也暂且饶她两日,正好,她也才病好,娘会跟你爹说,为着她的身体着想,让她再休养两日,暂停你的功课,你就在这边府里,别过去招惹她……”
公主这个借口,寻得那可谓是天衣无缝,卫候爷本来自己都技痒,想让徐婉得空陪他过两回招的,闻言都打消了念头 ,一意让徐婉休息。
只卫东阳心里气不忿,暗道自己倒霉,又怨徐婉是他的掃把星,一遇上她,他就总要背运。
如此心里有气,被拘在府里关了两天,卫东阳便只浑身难受,坐立难安,他自来打小,便是挥朋聚友惯了人,如何耐得住这般‘坐困愁城’的寂寞,就在他烦闷无聊间,连着几日派人来请他出门去玩,却都被打了回票的李丹江牧和谢玉三人,却只约齐了,上门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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