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的书院周遭一片晦暗,同学们都各自归家,没有嬉笑怒骂,安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远远听见。
课堂里边,一盏黄灯如豆,在幽暗的夜色中忽明忽暗,昏黄的烛火印照在正奋笔疾书的小人脸上,也不觉得违和,倒显得她本身就和夜色很适配。
“谁?”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缓缓靠近,温南蓦地回头,警惕地厉声问道。
来人手上的灯笼烛火摇曳,显然是被吓得手腕一颤,透过灯笼的微光,温南才看清后背来的是聂靖荷。
顿时语气转而平缓,温柔地道:“你怎么不回家?”
谁知道聂靖荷比她还要生气,双颊又鼓鼓囊囊,看着又似小金鱼附体。她一骨碌坐在温南对面,为闺蜜抱不平,“先生是要你的命!我不能坐视不理!”
温南笑了,歪着脑袋逗她,“何以见得?”
聂靖荷还在兀自生气,小粉拳锤在书桌上,“我回家去了堂哥的书房,一个个字数了数,那劳什子盐铁论刺复,全篇六百余字,你抄上十遍,那不得手都抄断了去!”
不着痕迹的将抄好的书稿朝旁边挪了挪,温南眼见的看见笔墨砚台等物什方才在她小手轻锤之下摇摇欲坠,万一抄好的书稿让她弄到墨渍污染了,她还得费手重新抄过。
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温南哭笑不得,依旧想着安抚小东西,“没关系,我快抄完了。”
“哪能那么快,”她也仅仅是回家吃饭,数书上的字数,外加取了个东西就赶回书院了,温南抄书手速又不是天上飞鸟,一日千里,“你不用害怕我担心,就编瞎话骗我。”
说完聂靖荷就给自己铺上宣纸,笔尖立起就要开始奋笔疾书。
温南赶忙按住她,“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真不用帮忙。明日检查,先生要是发现字迹不对……”
悠悠然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说责罚会不会翻倍?”
心思单纯的聂靖荷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恫吓,小手立时一抖,几滴墨迹洒落在面前的宣纸之上。
温南深吸一口气,暗暗赞赏自己已经会提前预判,否则此时遭殃的就是她即将抄好的书稿。为了自己能早点回家,还是趁早送走这位大小姐比较好,否则好心帮倒忙,又给她添麻烦。
将聂靖荷朝外推了推,温南温柔安抚,“我快抄完了,真的,你快回家,天黑路上不安全,当心又遇到坏人劫道。”
听完聂靖荷脖颈显然瑟缩了一下,她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不想再经历断腿见血的惨剧,更不想又不允许到处走动,只能躺在床上发霉整整一个月,没有自由的回忆太可怕。想想便罢了,聂靖荷奋力摇摇头,将恐怖驱散,看着温南的眼睛里又写着不放心。
温南笑了,“乖,快回家。”
聂靖荷点点头,在闺蜜的安危和自己的安危之中,理智告诉她应该选前者,但恐惧还是战胜了理智,她灰溜溜就要逃走。
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来。
温南调侃,“什么东西忘了拿?”
嘟嘟嘴唇,聂靖荷不满意她还将自己当小孩哄着,语调里面都带着不满,“你小瞧我!”
“没有的事。”温南笑意更深。
聂靖荷把一个长约一臂有余的大木匣子放到她面前,“我都差点忘了,我是来送东西的。”
“呃?”温南错愕,深夜来送个这么大的礼物?虽然大则大矣,看着倒是不重,否则聂靖荷这样的小姑娘恐怕是提不动。
“堂哥的礼物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回家了。”聂靖荷转身,一溜烟身影就淹没在黑暗中。
聂虎守送的?这家伙难道不知道礼物至少应该华丽包装一下?送个外壳古朴得完全没有一点纹饰的盒子,一看就让人觉得像是随手在路边买的,还是最劣等的工匠做的,完全没有一点送礼的诚意。
木匣子外观没有落锁,明明开合有缝,却好像不能轻易打开,温南使着巧劲推了推,发现匣子纹丝不动。
好家伙,这礼送得真是“诚意十足”!意思是没钥匙,您自己看着办,打得开就拿礼物,打不开算你笨!
不服输的执拗劲儿顿时就上了温南的头,她卯足了劲儿,双手一上一下,指甲深入木匣缝隙之间,用力——
夜里书院安静,温南耳力也不俗,她蓦地听到木匣之中机扩转动的声音,登时暗叫一声“不好”,下一刻就立马闪身到一旁——
就在温南堪堪闪身避过的刹那,一支暗标随着木匣的打开也从中间飞射而出,力道之大,扎到温南身后不远的课堂廊柱之上后,还颤动了良久。
温南一阵后怕,想着自己要是没有提前预判并闪身避过,当下她脑袋就如同那个廊柱,不,她脑袋才没有廊柱坚硬,被暗标射穿脑壳也未可知。
瞪大了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狂跳不止的心脏安抚回到正常状态。嘴里心里将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的聂虎守骂了无数遍,才又谨慎朝木匣之中探了探脑袋。
好像……除去那枚暗标,木匣之中再没有其他机扩。再三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温南才犹犹豫豫坐回原位,检查木匣中的其他关隘。
里面有一把剑,与木匣古朴的本身不同,剑柄之上花纹繁复,虽然说不上名号,但看着就来头不小,估计是出自某位锻刀名家之手。而剑鞘的材质很特殊,跟她以往见到军营里面常用的那些不同,寻常是木质或者铁质剑鞘居多,她完全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的——皮质。
兽皮柔软,用作御寒的衣服尚可,寻常盔甲刀剑都不会考虑用此材质,上战场遇到刀兵稍有不慎就会被划裂开来,全无防御效果。她从没想过,皮质能够用来制作刀鞘。
那剑柄很短,温南试着用手握了握,堪堪能让女孩的手握满,要放到兵器库中,战场上的兵士根本连握紧都会打滑。转动手腕,温南将剑提起,“哗”的一声剑身如同死掉的蛇,软趴趴蔫到手边。
温南哑然,聂虎守到底是给她寻了什么宝物,又开玩笑又要命的,麻烦下次送惊喜的时候不要太刺激,她惜命,并且不是次次都能预判到危险。
权当他是采药途中苦闷,送个小玩意逗大家一乐吧!温南没有在意,转而回到灯下,继续将先生布置的惩罚抄完,回家还有课程在等着她。
万没想到,温南回家之后,发现以往灯火通明的家里也如同夜里的书院,晦暗难行。不禁腹诽,现在家里已经短缺银钱到买不起烛火了吗?
借着幽微的月光,温南从前院一路摸索到后院,她家本身仆役不多,在路上没有遇到人也就算了,怎么平日里在她院里贴身伺候的温柳儿也不见踪影,心中隐隐不安,就担心出了大事。
于是又一阵跌跌撞撞,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到了父母亲的院子,推门进去,也是寂静无声,一片晦暗。
温南心中警铃大作,莫不是阖家遭遇不测?转念一想,要是岱王有意治罪,以她了解的岱王个性,必定赶尽杀绝,没道理会将她这个“余孽”轻轻放过,甚至在书院听不到一点风声。
既然不是危急性命的大事,那么……
她依稀记得,家里是有一处地窖,母亲平时会在冬日藏些瓜果蔬菜,担心母亲有危险,父亲还着意在地窖各处凿井通风,方便内外气体交换,以免发生中毒。如果发生意外,需要躲藏,地窖有食物有空气,是个绝佳隐藏踪迹的地点。
以往别家打造密室,都是在书房等机要之地,用花瓶或者假书等作为机扩开关,一旦触发就能轻松开启密室之门。然而他们温府武将世家,没有那么些工于心计的弯弯绕绕,况且地窖平日也单纯只是用来储藏食物,所以就把地窖入口安置在后院花园的正中。
武将之家不如文人雅士,附庸风雅,讲究的往往都是简单实用,包括后院花园,所种植的也大多是一些既能观赏又间具实用效果的果实花卉,主打就是能看能吃,至于精致典雅,花样百出,不是他家考虑的范围,以至于整个花园像是长期缺人打理,旁逸斜出,野蛮生长的状态。
费力的扒拉开一丛又一丛的枯枝杂草,为了预防火星引燃树枝,温南摒弃烛火,只能凭借着晦暗的月光,一点点找寻那记忆中的入口。
她记得前一世未进宫之时,也常常帮母亲干活,储藏过冬蔬菜,好像就是把东西堆在花园中间,然后一点一点的往里边递……她记得母亲可以从那地方伸出半个身子……
对了,她想起来,入口看着是一口井,不知道是口枯井还是有意为之,总之外表来看,就是一个井口的样子!
好办了!大海捞针难找,一口枯井可比绣花针大上无数倍,没道理她找不着!
后院花园平时都是母亲在打理,她以为母亲最多喜欢种些蔬菜之类,却不想会在花园中心种有好些刺梅,而刺梅无论是活着还是枯萎,身上那些尖刺都锐利不减,稍有不慎就会把衣服划破,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
温南皱着眉,借着月光,小心翼翼把周遭刺梅都踩在脚底,才继续摸索向前,但仍旧会被旁逸出来的尖刺划伤,伤口不深,但火辣辣的疼。
胡乱擦了一把臂上渗出的血珠,温南顾不上着些许,她已经发现记忆中的井口,在幽暗的月光下,更周遭的枯败格格不入,像是被重新打理过,显得尤其崭新。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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