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听从指示的温南,乖乖呆在自己屋里,几经调息,终究是将狂跳不止的心脏安抚妥当,之后才有心思细细整理自己被茶水泼溅到的手。就在用手帕擦拭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左手手背和手腕处分别有两处不起眼的小针眼,不仔细看不易察觉,手帕用力擦拭的时候才隐隐觉察到疼痛感。

温南下意识的揉捏这两个位置,殊不知是聂虎守先前给她施针助眠的神门、内关两穴位,越是揉捏越是眼皮似有千斤重。

哈欠连天的温南也不顾上害怕,一头栽进贵妃榻中,裹紧小被子,沉沉入睡,甚至连后来有人尖叫着“走水”也是充耳不闻。

紧要关头,聂虎守打量小娘子的屋子一整圈,也没见到这母子之外的第三人,他沉声问,“孩子父亲呢?”

小娘子神情闪烁,讷讷道,“傍晚时分就出门说要去买吃的,结果迄今都没回,我想着他忍心弃我们母子于不顾,自顾自逃命,不由得悲从中来,才哭声哀戚……”

乱世之下,确有人为了活命抛妻弃子,何况看着症状还是疫病,连向来逞强胆大的温南都被吓得哆嗦不止,更何况一个冷血又自顾自身男子。

眼下情势危机,也不是道德审判的好时机,聂虎守背起恹恹的孩子就朝外头逃命,小娘子手脚灵活,自然无需他操心,两人一同穿过人群混乱的走廊,瞧见楼梯末端的一楼已经被熊熊火焰燃烧,小娘子吓得脚一软,跌倒在地。

聂虎守侧头瞧见楼梯旁边屋门已经打开,里面空荡荡,想必住客已经趁乱逃命,他目光四处搜寻可用物品,很快就在洗漱盆架上看到一个铜盆,盆里还有半汪洗漱用清水,他立即走过去执起铜盆,一半淋到小娘子身上,一半给自己和背后的孩子兜头浇了个干净。

冷水洗面的小娘子霎时间被冻得一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手腕已经被人拉紧,眼见距离一楼大火越来越近,她惶恐的闭上双眼,然而并没有如预料中的烈焰焚身,而是在经历短暂灼热之后,她呼吸到一丝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

小娘子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和孩子都已经安然逃出驿站,回身望去,驿站一楼还在剧烈燃烧,桌椅板凳、驿站前台都变成熊熊烈火的一部分,逃出生天的众人一阵唏嘘之后,一楼支撑的廊柱之一轰然垮塌。

众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即便是灰头土脸,火场之外遇到自己的亲人都是相拥而泣。

身材高大的聂虎守在人群之中举目四望,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他心底里的那个影子。

失望和慌乱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侵蚀着他残存的理智,聂虎守抬头望向驿站的二楼,回忆起自己出门前交代给温南的话——

“从现在起,老实呆屋里,我不来叫你,绝对不要出门。”

聂虎守心下大恸,那家伙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听他的话,遇到危险也不会自己逃生吧!他甚至有了想给自己几巴掌的冲动,怎么会蠢到交代她不要出门!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烧死在驿站里?

轰——

支撑驿站一楼的立柱经受不住火焰的燃烧,又轰然倒下一根,这跟立柱仿佛砸到聂虎守的心弦之上,什么理智,什么安全,他已经顾不得,他心里慌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温南不能死,他要把她救出来!

几个驿站的伙计还在一旁救火,聂虎守冲到他们身边,夺过水桶又朝自己兜头淋了满满一桶,转身就要朝火场跑。

小娘子想要拉他,劝他无谓去送死,然而却根本赶不上他奔跑的速度,在他的前方,仿佛有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人在等他,这个人值得他奋不顾身。

屋内开始有大股刺鼻的浓烟从门缝中涌入,渐渐充斥了整个客房,温南呼吸受阻,几声不顺的呛咳才缓缓将她从梦中唤醒,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浓烟滚滚,抬手不见五指,刺鼻的烟雾疯狂的朝她口鼻中钻。

即便是带着聂虎守先前给的帕子遮住口鼻,也依旧不顶用,很快温南就感觉到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窒息感很快扑面而来,浓黑的烟雾中,温南一面捂着口鼻,一面摸索着离开贵妃榻,朝她印象中的窗户方向走,呛咳着摸索良久,也没有找到窗户的位置,而屋内的浓烟却越来越多,已经将她整个人淹没。

“救……救命……”她无助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攥紧拳,锤着墙壁,而回应她的之后烈焰焚烧物品后的垮塌声。

火场之内浓烟滚滚,聂虎守挥臂试图打散浓雾,却都只是徒劳,在浓烈刺鼻又灼热的环境中,他疾步朝他记忆中的房间前行,一路上,他不小心碰到过柔软的身体,不知道是哪位吸入浓烟,窒息倒地的某某,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甚至不敢想象身处屋内的温南是不是也如同这位倒地的某某一般,回天乏术。

很快,他就锁定两人最初入住的房间,万幸屋内外距离起火源还有一定距离,只有大量浓烟,并没有明火烧到房间。

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聂虎守将目光锁定在贵妃榻,那处却空无一人。

“温南!”怔愣之后,他惊慌失措的低吼。

回答他的只有空荡室内的阵阵回声。

“温南!”心有不甘,他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在片刻宁静之后,除了回声,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响,像是尖锐刮擦地面的声音,但力气微弱,弱到不注意就会被回音淹没。

万幸房间不大,确定声音源头并不困难,聂虎守很快就锁定了方向,几步循声过去,驱散浓浓的烟雾,墙角的地面之上,小小的人儿趴伏在地面上,即便是意识陷入虚无,仍旧刻板地用指甲刮擦着地面。

锐利又刺耳的声音更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她的智商甚至没有因为求生欲爆棚而下线。

聂虎守利落将她抱起,安顿在自己胸前,正准备沿路回去,却发现入口已经又更多的浓烟涌入,对面的墙上也映射出澄黄的颜色,显然大火已经将来时的路封死。

不能坐以待毙!他一脚踹开墙边的窗户,站在窗框上,烈焰裹挟热风,带起两人的衣摆发丝,猎猎作响。

楼下瞧着这一幕的人群之中,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尖叫,有害怕的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害怕他们摔下来,变成一滩拼凑不齐的肉泥。

就在火势蔓延到屋内的时候,聂虎守没有犹豫,朝他先前敲定的目标一跃而下,背后是疯狂窜出的火舌,像是地狱恶魔伸出罪恶的利爪,还在妄图抓取二人的魂魄。

围观人群中发出不小的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有担心情况的人上前查看,只在两人落下窗户偏侧的位置,发现一尊水缸,即是日常储水用于预防火灾的。

有人不放心,还在缸口探头,下一刻就被聂虎守骤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疯狂逃窜,又被聂虎守一把揪住衣摆,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渴求,“帮我个忙,拉她出去。”

灾祸面前,互相扶持理所应当,几个人围上来,七手八脚把浑身绵软的温南拖出水缸,安置在地上。

一个孩子悄声问身边的母亲,“这哥哥还有救吗?”

母亲摇摇头,“怕是不行了吧!”

婉拒其他人搀扶的聂虎守爬出水缸,顾不得全身**,抬手搭上她的脉搏,微弱到几乎探不到。不死心的聂虎守捏着她的腕,再试了数次,抬起放下之间,手掌都向下耷拉着,毫无生气可言。

孩子捂住自己的眼睛扑到母亲怀里,嘤嘤哭泣,“母亲,我怕。”

“不-不-不——”聂虎守喃喃自语,他探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原来是他挂针囊的位置,却不知是不是已经在混乱中遗失。

“不!”聂虎守撕心裂肺的绝望怒吼。

不过是一场火,又没有烧到她,怎么会有这么轻易的死!他抱起她的身体,转身要去寻他来时所乘的马。

他相信一定有办法能唤醒她,一定有人能救活她。房启!如果房启也不行,再不行,他愿意去求父亲,哪怕是让他自毁誓言,让他再做御医,只要能够救活她,他愿意!

哆哆嗦嗦解开马绳,就要翻身上马的时候,旁边缓步走来一个人,脸上黑漆漆的,但容貌还是能让人大致看清,正是之前在走廊尽头嘤嘤哭泣的小娘子。

“我有法子救他。”

聂虎守顿了顿,错愕的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原来打算给孩子吊着续命用的百年山参,就当做是答谢您救命之恩的诊金。”

百年山参极其稀有,有升举阳气,回阳救逆的奇效。

聂虎守谢着接过,又将温南托付给小娘子照顾,自己亲自去煎参汤。

万幸厨房设置在驿馆主楼之外,并没有被大火波及。他很快煎好参汤,又从小娘子手里接过温南,温柔将她后背抵着自己的胸膛,一勺参汤就要送到她嘴边。

小娘子轻轻推了推他的动作,“山参有大补元气的奇效,性属大热,我之所以不给孩子用,就怕虚不受补,你现下要喂给他,可要想好,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多谢关心,”聂虎守毫不犹豫将参汤灌入温南口中,“我是大夫,一切心里有数。”

小娘子心下却担心不已,那遇险的少年也不过看着十五六岁,就怕届时人是救回来,虚火承受不住,身子有个好歹。

不过……兴许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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