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当下是春末夏初,温度算不上寒凉,在贵妃榻上休息也不会着凉,况且也有薄被罩着,聂虎守确认再三,还是转身自己上床休息,毕竟策马的人是他,要是彻夜未眠,亦是会耽误第二日行程。

刚刚和衣睡下,就听到好像在遥远的彼端,隐隐约约传来妇人的啜泣,声音不大,却断断续续,哭得甚是哀戚。

此时,睡房的窗户被人轻轻叩响,节奏一短三长,是他们常用的暗号。聂虎守起身开窗,窗外果然站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服朝他抱拳行礼,“主子。”

“何事?”聂虎守问。

“如主子所料,河海大疫无法控制,流民开始四处奔逃避疫,连河海的太守都已经弃城而逃。”

聂虎守邹眉,“温弘毅会允许此事发生?”他可是说一不二的铁血将军,断然不会放任不理。

“温弘毅过于刚直,哪里算计得过贪官污吏,护好赈灾粮饷不被灾民哄抢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主子,”聂虎守挑眉,显然黑衣人不止是送消息,还有其他话要说,“这间驿站其他客房,住的都是逃难出来的地主乡绅,想上位,可以考虑拉拢他们。”

聂虎守冷哼,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他压根看不上,指望靠他们拉拢提携,恐怕他日这些人也能收受利益就轻松背叛。

瞧着聂虎守的不屑一顾,黑衣人也不好多劝,躬身作揖,再一眨眼已经消失不见身影。

黑衣人离开之后不多时,那遥远的啜泣声远没有停止,反倒是越演越烈,仿佛有扩大声响的趋势,许是悲恸到极点。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他要的是成就自己,而不是悬壶济世,在路上善心爆棚,不是他的处事风格。聂虎守神色冷淡,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转身就上床躺平。

屋外的哭声越来越大,导致屋内也开始传来细微至极,衣物摩挲的响动,聂虎守睁开眼,瞧着贵妃榻上的小猫儿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声,像是要被吵醒的样子。

不想多管闲事,他抽出针囊,赶过去想再给温南施针,然而他人还没来得及到她身边,温南已经坐起身。

揉揉眼睛,温南语气含糊地嘟囔,“好吵啊!”

“嗯,”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聂虎守柔声哄她,“再睡会,天还没亮。”

睡眼惺忪的温南缓缓说,“好像是有人在哭。”

“生老病死,有人悲就有人喜,很正常。”

温南点点头,就打算遵从聂虎守的安抚,躺下继续睡,但耳边的哭泣声依旧延绵不绝。

着实是没办法好眠!温南索性坐起身,在踏上把靴子套好,打算出门瞧瞧。

聂虎守想劝阻,却发现她的身形一闪,已经快一步开门出去了。聂虎守微微错愕,她到底师从何人,方才晃过他身形的几步,绝对不是简单的路数,倒像是……

来自西域的功法。

怎么可能,聂虎守立刻在脑中否定自己的猜测,恐怕是休息不好,眼睛花了,她家父亲可是封地远在西域的飞虎将军,和西域的关系说不上剑拔弩张,也绝非亲善和谐,是绝对不可能容许自己家孩子去学西域功法的。

本来想着明哲保身的聂虎守瞧着温南都出门凑热闹,他也只能摇摇头,自嘲休息时间又被占用。温南那个闯祸惹事的性子,说不准就带着一身伤以及一个娇俏姑娘就回来了。

对,她尤其喜欢英雄救美。

聂虎守扶额,还是自不量力的那种英雄救美。

其实温南并非有意去英雄救美,只是前世大多时候都困在深宫之中伤春悲秋,消耗余生,重活一世不想虚度光阴,而是想轰轰烈烈随性活一场罢了。既然有新奇事儿,肯定没有放过的道理。

至于对象是不是娇俏可人的小姑娘,那不甚重要。

温南循着哭泣的声源方向,一间一间客房一路寻去,直到走廊尽头,她站定在门前,听着屋内传来哀戚的声音,凄凄惨惨,着实悲恸。同理心泛滥的温南敲响这间客房的门,里边哭泣之声骤然停歇,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听得咔哒门锁的轻响,门缓缓从里边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小娘子,着一身素服,素净的脸上没有妆容,一对杏眼由于长时间哭泣,已经红肿得像桃子。

美人素颜,还梨花带雨,饶是放到其他男子身上,怕是心疼不已,万幸温南只是神色平静,礼貌问:“夫人夜半哀伤哭泣,这是遭遇何事?”

一方白素手帕拭泪,小娘子侧身让出一道视线,温南遵循着望去,就瞧见屋内床铺之上,一个约莫五六岁孩童仰面躺卧,脸色灰黑,双眼紧闭,此时一动不动,望似情况不佳。

“这是……”

“大夫说,是疫病。”小娘子擦擦眼角,柔声说。

“疫病?!”温南大惊,迅速后退几步。疫病可大可小,她是听说过的,所谓疫,那都是有传染性的,也叫瘟疫,动辄可是会取人性命,药石无灵的绝症!

温南心下暗暗叫苦,她后悔没有听聂虎守的建议,老老实实呆自己房里,偏偏跑出来看热闹,怕不是要被传染!

温南干涩又虚掩惊恐的笑意被小娘子尽收眼底,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还是知道的,无谓再把疫病传染给不相干的别人,小娘子识趣朝她躬身福礼,也不多言语,只默默关上房门,将温南隔绝在外。

如蒙大赦的温南撒丫子跑回自己屋子,合上门板就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加速不止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后来摸索着在桌前坐下,哆哆嗦嗦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全然不顾小手被泼洒出来的热茶烫到,几大口饮下,砰砰乱跳的心脏才勉强镇定下来些许。

聂虎守纳闷,这家伙是去见鬼了?怎么才出门一会儿,就惊慌失措得茶碗都拿不稳。

“怎么?”

“疫……疫病……”

聂虎守皱眉,“哪里的疫病?”

“哭……哭声传来……”温南哆嗦着,嘴里的音节都颤抖得不成字句。

聂虎守却已经猜到七八分,“哭声那家有人得了疫病?”

温南紧紧捏着手里的茶碗,顾不上茶水泼洒,用力朝他点点头。

“你接触到病人了?”聂虎守赶忙问。

“我……我看到了,在屋门口。”

转身从包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足够遮掩口鼻,还能在脑后系紧,聂虎守自取了一支给自己戴上,又递给惊魂未定的温南一支,交代道,“从现在起,老实呆屋里,我不来叫你,绝对不要出门。”

温南乖巧的看着他,轻轻点头。

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赶到河海,再做商议,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涉及到温南可能暴露于疫病传染范围,那么他也就不得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疫病,争取尽快做出治疗方案,否则一旦殃及到温南,他甚至不敢考虑后果。

聂虎守不似寻常大夫,他毕竟还没有坐堂医的资格,也就没有药箱药柜,只随身带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简单的就诊工具。即便他自称自己是大夫,小娘子看着他一身官宦公子的打扮,又无药箱随身,眼里也闪过一丝怀疑。

聂虎守不多废话,寒声道:“时间紧迫,要是错过了,恐怕回天乏术!”

许是被他的恐吓所震慑,小娘子身形微微一怔,赶忙让开一条道。

床前的孩子面如死灰,呼吸几不可闻,聂虎守坐在床侧,抬手搭上孩子的脉,果真同预料之中一般虚浮无力,他又抬手掀开孩子眼帘,默默摇头叹息,这孩子的情况非常不好。

不经意一瞥,聂虎守却瞧见个奇怪的地方,他又掀开孩子凌乱发丝遮挡住的耳朵后侧,抿了抿唇,接着像是如蒙大赦般重重松了口气。

一旁的小娘子瞧着聂虎守的表情变化,心情也随之忽高忽低,直到瞧见他松口气的神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夫,我家孩子可还有治?”

聂虎守点头,又问,“你们先前都吃了些什么?”

小娘子挠挠头,“跟往常也没有不同……”忽然又想到些什么,“我家老爷看到街面上有好些南方才有的荔枝,买了好些回来,孩子贪嘴,吃了挺多。”

“大夫,莫非是这荔枝导致的疫病?”小娘子试探性的问。

聂虎守摇头,掀起孩子凌乱的头发,指引小娘子看孩子耳朵后边的一大片紫红色皮肤,“这是紫癜,脾虚和湿邪冲撞引起的。”

“脾虚……湿邪……”小娘子不明白。

“大致说就是,这孩子天生脾虚,怕是吃不了过量的荔枝,否则容易危及生命。”

“天生脾虚?”小娘子讷讷,“那么是跟疫病……”

“跟疫病完全没有关系,是孩子个人体质的问题。想想你们父母二人也吃了荔枝,要是荔枝导致的疫病,那么你们也应该早早发作了才是。”

明白前因后果的小娘子长舒口气,欣喜溢于言表,“大夫,您是说这孩子,还有救?”

聂虎守走到桌旁,取了纸币,在上面铁画银钩,奋笔疾书,“我写个药方子,你尽快去抓药,服下看到紫癜消失说明病情好转,切忌不要耽搁过久,否则一个小小脾虚也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小娘子拿到药方,如获至宝一般郑重其事踹到怀里,又朝聂虎守福了福礼,“先生大义,于我家恩同再造。”

聂虎守不耐摆摆手,“快去抓药吧!孩子等不得太久。”

小娘子低头称是。

就在下一秒,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轰然倒下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二楼几户房间的开门声,几十号人来回奔走哭嚎之声。

小娘子开窗,立时不可遏制的惊声尖叫。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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