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惊鸿

“南诏比不得你们江南。”

蒙溯此话不假,即便是国都大理,但凡过了戌时,市面上就没半点儿人气了,况是今日这般天气。

“哧”一声,炉上白烟腾腾,水开了。

却不知道蒙溯自哪寻了个造型异常古朴的瓦罐子来,填了水,就着些井盐、咸豉,便煮开了锅。顶着水汽,她起手将先前备下的鸡鸭猪羊等肉食一股脑地撇下去了,另抓了冬瓜,萝卜,芹菜,芋头块一并下锅,朝罐里观望了一阵,方掸了掸手坐下,斟了酒等再开锅。此刻,门窗紧合,炉火燃着,同外头的风雪如隔两处。

“这是我名下的一处宅邸。”

秦寒息依言四下打量了一圈,这一通看得蒙溯面上讪讪,自顾自辩白道,“哦···我不常在大理待,空久了方有些···破落。”

“恩。”

秦寒息这一字应的也不知是蒙溯方说的“房子破落”,还是自己并不介怀于当下的破落。好在蒙溯也懒得深究,顺杆子下爬便玩笑了开去,“回绝温香软玉的时候,可有料着此番境遇?”

秦寒息未应声,径自持起杯盏,也不饮,只依在唇下。恰巧蒙溯抬眸,顷刻间,二人颇为默契地互换了一个眼神。美目流转,却无半分旖旎情态。她随秦寒息举酒,一口饮尽,语气照旧散漫温吞,可方还笑意盈盈的眸子已同北风凛冽,“诸位既然来了,若不嫌寒舍粗鄙,饮一杯再走,如何?”

此话一出,忽闻“嗖嗖”几声,各路暗器刺穿窗纱自四面八方而来。风声灌入,瞬时吹熄了四角上的烛台,唯剩居中的炉光颤颤巍巍。一片昏黑中,墙面打出二人孑然旋起的剪影,衣衫簌簌之下,众人猛听“铿”的一声,如同利剑出鞘,独独不见剑光,不待他们反应,那盏中茶水已化作万千道有形锋刃,须臾便穿过窗纸上方落下的豁口,风驰电掣而去,引得哀嚎骤起,转瞬又归于死寂。

“不留活口。”

房门开合,听闻蒙溯此话,秦寒息面上无半分讶异,微一顿首便持剑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一阵脚步过后,落雪声异常分明,唯有哔剥的炉火填塞着喧嚣后的空寂。蒙溯得了闲,搓着手便去到炉旁,正要揭盖,右耳却是毫无预兆地一动,说时迟那时快,袖剑自掌中掠出,听得一闷声,正是没入来人心口。她未做任何的停顿,寒光一现,回旋中长剑出鞘,精准地指向身后。

这屋里足足多了十来号人,已将她围了个严实。

涤荡纵横的寒气扑面而来,蒙溯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对准了对方颈侧,杀得一众人措手不及,头几人来不及痛呼,就被生生割断喉管。于混战的当口,只见她猛飞起一脚,却是将瓦盖踹上锅去,“噗···”的一声,白烟铺展如画绢,血色牡丹自中盛放。

自此后,蒙溯出手更无顾忌,霎时间血气喷涌四溅,交织一片。不出片刻,地上已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

“嗒嗒···”血水顺着剑锋淌落,蜿蜒成一滩,倒映着阴暗处的蛰伏。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四人破顶而入,当即同蒙溯缠斗在了一处。那四人功夫不弱,同方才的那一干人显然不是同个层次,环环相扣下,全然不给蒙溯喘气的机会。

反观蒙溯这头,却没有了方才速战速决的果敢,平白多了些迂回的虚招。就此来去间,她已大致探出对方的底细,这时只见秦寒息一跃而下,霜州一横,不由分说地替下了她的位置。

“陨星?”

二人闪身交会的刹那,听闻秦寒息低声道。

他已许久未见蒙溯使陨星,原以为她是顾忌身份暴露,现下着并非如此。

“之前折损太多,够不上了。”蒙溯无所谓地笑了笑。秦寒息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心里却知,现今时候,这般的折损,于她而言,却是致命的。

秦寒息的加入无疑加速了打斗,他似乎对来人身份无一丝兴趣,出手之狠厉比之杀手更甚。当下三人暴毙,却独留了半条命予那看似头目的最后一人。染血的剑锋正好停在胸前,不入不退,无端将那人吓出满头汗来。

“你把他们都清出去。”

方是生死一线,下刻便听秦寒息如是说道,不说那人发懵,连带在旁的蒙溯也是愣在原处。

“什···什么?”

秦寒息懒得重复,当即将剑锋再推出半寸,瞬时刺穿了外衣。

“好···好,我清我清···”

不同于家养的杀手,他们与那背后指使之人十有**是雇佣关系。此番刺杀,也无非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计。退一万步讲,行动成与不成,都不用硬豁出一条命去。

那人拖着尸体缓缓走开,由此空出条道来。蒙溯往前踱了几步,目光为地上的残剑所吸引,兀自捡了起来细细观摩。

“果如其然。”眼眸微不可见的一抬,话音未落,手中的剑已呼啸而出,只听一声痛呼,正是中了那人后背,直贯穿胸前。

“我只是想安静地吃顿饭,省的他通风报信,再败我们兴致。”,

蒙溯颇是无辜地摊了摊手,坐回到了炉旁,却见秦寒息已然重满上酒,再是轻飘飘地动了动嘴唇,声音被瓦罐内的“秃噜”声掩盖了大半,引得蒙溯贴耳过去——

“肉老了。”

“哎呀···”她大呼一声,遂将手上的血迹在衣袍上胡乱一擦,忙拾起碗筷一通捞夹,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说,你真不怕被暗杀在这儿?”

嘴里尚在来回嚼,话已脱口,猛被烫了个激灵。只见对头的秦寒息咽了口酒,双唇浅浅一抿,不置可否。

“毕竟世人皆知吴国世子此刻正游学于大都···”蒙溯显然没有因噎废食的自觉,揽起袖摆,就冲罐里一通猛捞,头也不抬地继续道。

“有你北定王在,定能护我无恙。”

“咣”的一声,筷箸径直跌进了汤水,溅了她满袖。

“我这北定王,怕不是个地头蛇吧?···”蒙溯边说边拿出帕子胡乱揩着,忽而手上一顿这才抬了头,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当真不怀疑我?”

“我本想带你回吴国,置身于事外。”

秦寒息又饮了口酒,未就蒙溯的话作出答辩,反倒说出些不相干的话来。蒙溯不知其意,只是听着未接话。

“事到如今,我的计划里既有了你,你的计划里是否也留了我的位置?”他重复着她当日的话,苦笑一声道,“我知你不愿。”

“你宁愿守着这身冰冷的铠甲,也不愿做回蒙胭。”

“蒙胭这个承荫公主,你是不知道有多难。不说琴棋书画,就连烹茶,调香,插花,药理也都要精益···远不如做蒙溯来得自在。”

秦寒息看了她一眼,未对她的哀怨多做理会,继续说道,“既是来陪你赴险,被暗杀不该最是寻常。”

“殿下倒看得开。”

想是蒙溯还沉寂于蒙胭的愁云惨雾之中,开口萎靡得很。

“习惯了。”

一句“习惯”,又令方卸了的心猛的一紧。

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让秦寒息死,她自诩心知肚明。可真听他亲口说来,又是这般淡泊的语气,不由一阵心酸。

她曾同他一般母亲早逝,兄弟不睦,也同他一般,靠一己血肉积攒起了荣耀。当知王爷,世子皆是虚的,一样要生存于夹缝?可他显然要比自己难上许多。

“这屋是不能待了···我还知道一处好地方,暖炉吃食一应俱全,且没有那些个扫兴的,只怕殿下不适应···”

破了门窗,掀了屋顶的屋子,正合着个寒风肆虐,即便雪已渐止,炉火融融,蒙溯仍是哆嗦得不行。却见秦寒息照旧坐得腰背笔挺,全无半分狼狈,身上更是白净,连带发丝都未乱分毫。相较于自己的满身血污汤渍,可谓云泥之别。

“我先行换身衣服。”

蒙溯撂下一句话,便是一通忙活。

想她往日里动作很快,换衣梳髻无非一进一出的事。今儿却是慢了不止一点。时值午夜,秦寒息只听里头丁林咣当响成一片,于浅浅一笑间,霜雪尽褪。

“这处原是蒙胭‘养病’的处所,故皆是些女儿家的衣服。”

声音再起,却似在耳边。

残光氤氲,她着一身蝶恋花织纹檀色交领上衫,雪青共浅绾十二破间色裙姗姗而来。青丝袅娜间,如月下轻云,更胜回雪流风,少了些许小女儿的俏皮,多了几分大气温婉。

“很好看。”

秦寒息看着蒙溯,双眸映上炉光,这便是他迟来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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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到了。”

程西天水巷,灯火煌煌,车马盈门,一派金玉繁盛。

秦寒息早知蒙溯口中的“好去处”,左右不过秦楼楚馆。偏又在这个点上,遍寻大理无出“栖云阁”独一家。

二人一前一后方踏入那莺啼燕语的大门,便听一阵喧哗,期间,三两醉汉的叫嚣声尤为扎耳。

“他北定王算什么?原先揽了兵权,我们还忌惮他几分,现下,怕是树倒猢狲散···”

“太子终归是太子,功高万不可盖主。”

“瞧见没,瞧见没?速速叫玲珑姑娘出来,爷倒要看看,她这个花魁头牌,爷们玩不玩得?”

“···”

“大哥的人向来瞧不上我,如今看着更是肆无忌惮。”

蒙溯扭头偏向秦寒息耳侧,一脸置身事外地啧啧叹曰。

她的性子秦寒息如何不知,她既这般说了,定是有下文。果不其然,只扬眉一笑的当儿,便已是俏丽娇柔之外的洒脱桀骜。

“今儿心情好,且有世子殿下替我撑腰,同他们玩玩也无妨。”

“玲珑姐姐正是病中,何必叨扰。”此话一出,方还鼎沸的人声,瞬时静若寒蝉。

“这是哪位姑娘?竟也生得这般好容貌。”

“可不是,比之玲珑姑娘,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姑娘花名?”

底下的浪荡公子哥已然按捺不住,丢了魂似的推搡成一片。

面对眼前这般的荒唐场面,位于漩涡中端的蒙溯却未做理会,回眸一眼,映出彼此波澜不惊的轮廓,生死荣宠尽付之。

“太平一乐,小女子通晓一二,凤鸣一舞,亦能蹈之,不知诸位想看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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