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督——”
骤然加重的尾音,使赵端的心油煎火烤般地一紧。
眼眸一垂一抬的当儿,以巧笑作障,蒙胭似乎有了另一番算计。
“哎!”赵端应得飞快,却不知应下之后又该做甚,连同底下那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都觉察出主人今日的不寻常,颇是应景地来回兜着圈。
“蒙胭”喊完那一声,正是晃晃悠悠地上了马,想来是那马匹挑高了些许,她方坐稳好容易走出两步,却又似想到了什么,费了大劲儿勒使马掉转了头去。
“小祖宗快走吧!”赵端见状,好一通求爷爷告奶奶,座下的马更是嘶鸣刨土,一刻不消停,偏对头的正主看着一点儿都不心急。
“风雷,风驰···对了,还有你,风鸣,你们三个,且随本宫一道儿去。”
蒙胭用那水葱似的指尖随意指了三人,待赵端挨个看去,只差惊下马去···好家伙,一个个名字听着着实凌厉霸道,却是一个更胜一个的白净,那娟秀的小模样比些个大姑娘都绰绰有余···
“就他们?”
赵端不是局中人,自不知局中事,肠子笔直如他,转头就咋呼出了声儿,不想这一回却是咋呼到了点子上。
“怎么,本宫带几个护卫都不成了吗?”
蒙溯心底了然,面上端的一沉,俨然一副不可回旋的态势,一众新晋将领见之无不心中惶恐,更别说那向来嘴笨的赵端。眼瞅着他当即愣在一处,左顾不是,右盼也不是,只望着谁能替自己周旋上一句半句,雷鸣般的嗓门也瞬时低了下去,“俺···俺不是这个意思。”
“本宫许久未见兄长,此番也是事急从权,都督却是左右搪塞,看着不大情愿。”蒙溯高坐于马上,俯瞰看向众人截断道。虽还是那副少女骄憨的样貌,立于侧旁秦寒息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所透出的震慑与警告,只不过视线的那头,另有他人。
片刻间的万籁俱寂,最该开口的人没有开口,最不该开口的也没有开口,蒙溯不禁一笑,这便是事前希望看到的。料着秦寒息碍着身份,不好出面,她便预先留出一人来···
此举既借赵端堵了蒙晏昇的嘴,剩下的台阶倒也不能由自己来铺。
“赵都督是觉着殿下金尊玉贵,恐怕三个护卫护不得周全。”尹锋笑看向赵端,比之方才,他的笑已有了诸多微妙的变化,汗意涔涔的赵端自是不会留意。
“是吧?赵都督。”从头至尾,尹锋都未看蒙溯一眼,开口的时机却是每每把握得极好。当然,他同蒙溯的几分默契,也势必会招来蒙晏昇的猜忌,可就冲他当下这份“从容坦荡”,蒙晏昇只怕是要打落牙齿合血吞···
“是是,俺老赵是粗人,只怕照应不过来,那三个小子···小哥,是不是少了些。”赵端应得欢快,已然将自个儿摆在了尹峰的同向,只一心盼着对方再搭腔,尹锋自然不负所托——
“赵都督所虑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殿下身边的自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风字辈的护卫,怕是三人抵三十人都绰绰有余。”
“是啊,这几个小白脸再怎么中看不中用,不过是骑个马,难不成还能慢过那娇娇滴滴的女娃儿不成?”听闻尹锋如是说,赵端心里不免懊恼,可他不知,反倒是他那捅下的一连串的“篓子”于无形中助了蒙溯一臂之力。
“你们且去罢,速去速回。”那头,最该开口的终是开了口。
“驾···”
“如果不发生那些事,她就该是这般恣意无忧的模样吧?”纷乱马蹄声渐远,尹锋望向一众人扬尘而去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却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便又将笑意挂在了嘴边。恰当好处的弧度一如心里拿捏于分毫的时机。
抬眸的瞬间,两道视线电光火石般相交,转而擦向他处,彼此的目光,也只有彼此才看得明白。
“殿下,尊使大人,请随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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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一群“拖油瓶”连累,赵端的脚程仅连平日里的一半都不及。
“殿下,要不···俺老赵先去交代一声,省的那些···人惊着您。”赵端委实着急,却也苦于没法,正当他预备走为上策之际,却见蒙胭鬼使神差地点下头去。
“那殿下,您慢慢来,俺···臣,臣先走一步。”
赵端来不及细想,心急火燎地落下一句就要蹬夹马肚,为身后的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再度险些栽下马去。
“赵都督,你可知本宫那哥哥现在何处?”
“这···”
这倒是问到了实处,赵端一听,霎时将脸红了透彻,又不好明说先前欲去栖云阁碰运气的念头,支吾了片刻没再蹦出一个字来。不想,这“骄纵”名声在外的蒙胭,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面上非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那扬眉一笑间的意气奋发,赵端先前仅在他家公子的面上见过。
“本宫大概知道,这便使风鸣同你前去。”蒙溯回视一眼,身后的风鸣顿时会意。
“赵都督,请随属下同往。”
“尹锋你个白眼儿狼,俺信了你的鬼,什么‘以一敌十’,唬小孩呢!”赵端心下暗骂道,在他看来,这个名唤“风鸣”的护卫,长得正是三人中长得最文弱的,现下倒是半点不客气,一驱马已越过了自己跑去了前头。
“殿下,这怕是不成···”赵端使劲晃了晃脑门,方使得蒙溯的影子自蒙胭重叠的脸上剥落,立马扯起嗓门着急囔囔道。话音未落,听得一声轻喝,尘土顿时扬了他满头满脸,于急促的马蹄声中,只见风鸣策马飞驰而去,骑术较之有着神行将军的魏岩涛都不遑他让,不过眼皮开合的功夫,便再难以觅其项背。
“风鸣小哥,你等等俺···”
“驾···”
待赵端走远,蒙溯向后比了个手势,霎时,嘶鸣声骤起,其一行人等已兵分两路急急掉头抄近道而去,待到黄土散去,哪还有半个人影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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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紫薇苑。
早有人一番打点,将这院内众人都屏退了个干净。当下,偌大的华堂针落有声,门外却是照样地迎来送往,车马盈门。这番刻意为之的假象,想必能省去即来之人的诸多麻烦。
“踏踏···”独一人的脚步声徐徐而起,分明是缓的,却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仿佛他每走出的一步都在计算着什么···水晶帘帐撩起落又下,金石磕碰,余音不绝,全无平日里的**旖旎,生生将人心头搅得七上八下。
时过食时,光自天井斜下,将来人身影拉长,未知的寒意为春日下的廊檐笼上雾霭。
“咔嗒···”虚掩着的过道门被一扇又一扇地推开,那人一路朝里走去,光线猛地变亮,落在面上,照得来人眉眼透彻一如往昔,却是蒙溯。她拆了发髻,粗粗绾上马尾,不知为何没有束冠,眼下的盈盈泪痣已然抹去,那桃花妆面更是被洗了个干净,显出些许疲态,一身玄色的长袍,慵懒着地,袍带系得草率,似是刻意。脚步声至尽头处骤停,隐于角落的房门应声而开,她由光明再入黑暗。
“溯曾立誓,倘若得幸血刃仇敌,便致殒星蒙尘,绝不再掀为祸江湖之杀戮,绝不再犯更朝换代之业障。吾之一生,无出匡扶父兄社稷,守卫南诏疆土。”
语罢,三声轻扣来得毫不迟疑,只见东角画轴卷起,再于指腹轻碾之下,暗格开启,神兵得以重见天日。
“今日来,却是破誓的···”
“风鸣小哥,你莫不是在诓俺吧?”
门外一阵喧闹,想是风鸣带着赵端几经兜转到了此处。
“没错,就是这。”脚步声渐近,蒙溯却置若罔闻,抬手轻轻抚上殒星,顿时寒气游走突破剑鞘,四下激荡,直逼得她后退一步。方站定,只抬眸的刹那,人已跃身旋起,身形迅捷如同猎食的头狼,又听一声冲撞,殒星孑然在手,呼啸声中,剑鞘铿锵而出,剑身骤现于天日,白光炽烈堪堪印出那张胜似修罗的面庞。
尘埃落定,嗓音再起,坚定而平静,近乎虔诚,“行己之正义事,不做彼之走狗,亦不为彼之狡兔。”
“你们放心,阿胭永远只会是阿胭···”
“吱呀”一声,门外二人的争论猝然而断,徒留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盘桓于空荡之中。此时,立于门后的蒙溯,一半的身形仍落在阴影之中,正好掩下她那握住陨星的右手。暴起的经脉当是清晰可见,五指连同小臂更是在不可遏制地颤动着,至于其面色如何青白骇人,全然可以想象。
“赵都督,走吧。”
赵端被风鸣带得多绕了大半的路,正是颠了个七荤八素,猛地看到蒙溯,脚下不由一顿,片刻才回过神来,结巴道,“公子···你这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是病了?”
“哦···方喝了些许酒,不妨事。”蒙溯将另一手中的酒壶随意一抛,径自越过他们朝马厩方向走去,那头早有人将马重换了一批来。
“公子就是公子,这消息当真是灵通得紧!”赵端对于蒙溯所言向来深信不疑,与当时的境况之下更是视其若神祗,当即捡了蒙溯方那未喝尽的酒壶,一溜跑地跟了上去。
“哎?公子,等等俺老赵,俺这不是还没喘上口气嘛···”
“风鸣小哥···你怎也走这般快···”
“对了,还有那公主殿下,俺估摸着她还在半道上,咱就不等了?”
“不等了。”话音方落,蒙溯已一骑绝尘而去,风鸣领一众护卫紧随其后。
“啊?···咳咳···”赵端又是一口猛呛,当下哪里还顾得上那尚在半途的“蒙胭”,于几声重喝后,匆忙向前追去,“公子···你们等等俺···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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