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离间

“你怎的这副模样?”

“儿臣不知今日父君会同尊使大人前来。”

蒙溯这话说得耐人寻味,却是实话。

想那蒙胭也好,蒙溯也罢,当真从未得过任何的诏与令。即便蒙胭是个一味被娇惯了的性子,尚要死皮赖脸地跟了来,更何况素来稳妥的蒙溯。眼下他又做着那顶难为的副帅一职,倘若贸然前来,往重了说便是谋逆的大罪。

蒙晏昇的视线已略过蒙溯,朝一旁的蒙湛看去,眼中的情绪外露得极隐忍。饶是如此,那头的蒙湛也于逼迫之下,无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

“着令新军主帅蒙湛随侍左右,副帅蒙溯营前待命···”手谕为他亲手所书,绝不会有半字的偏差。其间发生了什么,除了他外,想来也只有那传令的蒙湛最是清楚。可惜了好好一出“请君入瓮”,几乎毁在他手···

蒙晏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当下的面色愈发阴沉,于逼仄中他再开口,旁人已听不出几分情绪来,只觉威严更胜方才。

“孤先前听闻你素日在外,不问军务,这又是上哪去了?”蒙晏昇此话是对着蒙溯说的。

蒙晏昇既有意替蒙湛平息事态,蒙溯又如何会拂了他的意?只见她躬身抱拳,状似诚惶诚恐道,“父君恕罪,自打主帅上任以来,时常感念诸位将军之功勋,体恤一众兵士之劳苦,故减少了日常的操训,儿臣这也是沾了诸位将士的光,现才有了习剑及钻研兵法的功夫。”

话虽说得堂皇,言下之意却已表露得异常明白。众人不知蒙溯为何会将实情抖露于人前,且于当时的境况之下,如此一来虽拉蒙湛下了水却也无异于引火烧身,以蒙溯的脾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决计不会做的。面面相觑之下,却隐约听着些诡异的声响,原是赵端正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蒙溯方才的话,见众人看他,忙噤了声去,他从不知栖身青楼楚馆还能是这般的说辞,故而对其公子,更是心生敬畏。

一来二去间,蒙晏昇照旧没有出声,他心里如何不清楚,蒙溯此举分明是摆了自己一道,倘若真顺着她的杆子往下爬,不免落去个被动的局面,好一步以退为进!

“照你这般说,倒成本帅的罪责了,你既为副帅,理当勤勉刻苦,为诸人之表率。”

蒙湛这一鼓作气说得着实痛快,他既打着将自己摘干净的算盘,诚然是顾不上许多的。

“本应如此,但今日之事,若非赵都督告知,末将直至此刻都是不知的,麾下又为何绝口不提前因,单论眼下结果?”虽同是诘问,蒙溯的语气显然淡泊了许多,原本垂着的眼眸不经意地一抬,高过抱拳执于额前的手掌看向蒙湛,此番逼迫之意绝不亚于蒙晏昇,

“亏你征战多年,疆场之上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可寻。”蒙湛顿了顿,转而气急败坏道。

“麾下可知,疆场上最是忌讳什么?”蒙溯徐徐问之,也不等蒙湛应声,径自往下说去,“不通讯息,且···”

“急功冒进。”

“你!”

蒙溯此话一经脱口,一举戳中了蒙晏昇的两重心病,瞬时便令蒙湛落到了腹背受敌的位置。可怜那蒙湛于气极之下,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孤本想敲打历练你一番,你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当着秦寒息的面,又于这般形势之下,蒙晏昇是绝不会再包庇蒙湛了,军权归属已有了另一番分说。自此蒙溯的目的已然达成。

蒙溯此人看似放浪形骸,实则行事保守得紧,这点于战场之上便可一窥端倪,更何况眼下面对的是曾经最为亲近的人,她本就未起一丝半点的杀心。

此时,谁都未曾注意秦寒息的嘴角正不动声色地扬起,原本事不关己的目光也随之一抬,饶有深意掠过眼前的父子对峙的局面,最后颇是调侃地定格在蒙溯脸上。那头的蒙溯显然是察觉到了那双视线,却不回看一眼,只当不知。

“为兄新任主帅不久,凡事还需九弟在旁督促···”

蒙湛见蒙晏昇的态度急转直下,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仓皇间竟想及了蒙溯。

“混账!”蒙晏昇不想蒙湛竟如此沉不住气,为保这区区虚职,暗生出倒戈的心思来,当下的神色更是难以分辨,“你们是嫌眼下的新军还不够乌烟瘴气吗?”嗓音骤然拔高之下,直吓得赵端差点就抗下了这“乌烟瘴气”四字···

四下瞬时万籁俱寂,众人不经垂首而立,秦寒息的一声轻咳,于彼时而言微妙得紧。

“小王这两个儿子皆是不省心的,让尊使大人见笑了。”

“贵国国事,是韩某僭越了。”秦寒息应付这等场面已是驾轻就熟,两三语间,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顿时平息了下来。

“大人说笑了,南诏同贵国以后便是姻亲,何分你我这般生分?”蒙晏昇笑收回目光,忽似想到了什么,这才又装模作样朝蒙溯身后看去。蒙溯见状神色犹是从容,顺势道,“儿臣于半道遇着阿胭,见她咳了几声,怕是受了风寒。校场立于风口,她这身子本就是受不住,便让风雷同风驰送她先回去了。”蒙溯说着自然,兄长之于妹妹的疼爱油然而起,只当事人心觉好笑。

“韩某听闻昨夜里北定王于私邸遭了刺,身子可是无恙?”秦寒息又是开口,话锋毫无预兆地转在了蒙溯身上,经他此话,方才缓和的局面势必会再度紧张起来。

“多谢大人关心,溯无碍。”

彼此之间的暗流,盘桓而生,拉扯着还未结痂的伤口,血红淋漓,显露于疮痍之下而立于心尖之上的,是灼灼的底线。究竟能退到哪步,惟他二人心知肚明。

“遇刺?”

“南诏主竟不知?”一出戏中戏,谁也不差谁半分,只看谁更不要面皮些。

“想必是北定王殿下怕您担忧,未告知实情,是韩某多嘴了。”

蒙晏昇为主,秦寒息为客,二人原本并行于众人之首。往后才是蒙湛同蒙溯二人,分立一左一右。再后便是其余诸皇子及一众将领。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秦寒息竟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到说这话时已同蒙溯并列在了一处。

“这帮贼人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地闯入亲王府邸,刺杀皇亲贵胄?”

“骇人听闻,律法何在?···”

身后众人的议论声一时高起,不偏不倚正好传入蒙晏昇耳中。

“诸位说得不差,依据我们大乾的律法,确是当诛九族的大罪。”秦寒息偏头看似随意一瞥,却是对向了蒙溯。

“是啊,刺杀他秦寒息,确是当诛九族的大罪。”目光相交的刹那,蒙溯知他意欲何为,不禁生出了些看白戏的念头。

“既是来陪你赴险,被暗杀不该最是寻常。”眼前那副逢场作戏的面孔与昨夜的淡然卓绝相交叠,也当真只是他秦寒息了。看着不染纤尘,实则最是睚眦必报,这才过了一宿,便要煞有介事地将那些事摆上台面去。

“歹人如斯,不严处不足以安民心,于我南诏也当是如此。”蒙晏昇面上震怒,嗓音却是异常得低沉,“父四族,母三族连同妻二族,凡九族以内,一个都逃不了。”

最后五字陡然加重,别有深意。

秦寒息脚下的步子未慢,目光已回视而去。那双入画的眉眼,正映着漫山的桃李烂漫,遍野的杨柳风轻。长衫蹁跹舒卷,却如同无形的屏障,阻隔于蒙彦昇同蒙溯之间,岿然成山。用温柔矫饰的杀意,向来教人如沐春风。

“大好的日子先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尹都督方说的‘高台观操训’,这便引我们前去罢。”对峙中,蒙晏昇先一步收回了目光,只见他若无其事罢手笑了笑,仿佛之前的种种只是闲话家常了一番。

“得令。”

尹锋领诸人并一处落座,比之在场诸人,他的身份无疑最为尴尬,只他不这般认为。在同蒙溯与秦寒息互换了个眼神之后,他竟也随着落了坐,神色清明坦然,全无半点如坐针毡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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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皆已准备妥当,我们明日便可启程。”

秦寒意将手中的纸条一折,置于烛火上,转眼烧为灰烬,“在那之前,我须回趟吴国。”

“可洛阳那头的情况···不容乐观。”来人正是此番随行的暗卫韩祈阳,听闻秦寒息如是说道,神色端的一紧。

“我已传信无阳。”提笔蘸墨,一列小字已如行云流水,飞扬而下,“明日起他便会对外宣称病愈,但该往来的人,要一个不落,尤其是恒王。”

韩祈阳闻言,不由暗吸了一口气,心说这一招棋着实是冒险了。

“冒险?”秦寒息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收了笔淡淡问道,案上那半个巴掌大小的纸片之上,只赫然书着“同去与否”四字。

“公子恕罪。”

韩祈阳收了神,连忙躬身一揖,如实应下。

“交与她。”

秦寒息卷了纸片,目光已看向了旁处,毫无怪罪之意。窗外月色皎皎,星汉熠熠,仿若昨夜里的一袭白衣,风姿绝世已出物外。

她既引他遇袭,又如此大张旗鼓地现身于栖云楼,是以此行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那一场舞,难道真的只是她筹谋中的一步?

“既有人急进中兵,我们不冒险怕是不成。”秦寒息的笑意来得极浅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于月下烛前晕了开去。

“可是蒙九王爷算计了我们?”韩祈阳不愧自小跟随秦寒意左右,当真是个绝顶机敏的人精,立马便知那纸条该递与谁,更知秦寒息指代的又是谁。

“我倒希望她算计我。”

这女人,从头至尾连句话都没给他安排,到底还是避讳他。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韩祈阳更是愕然,“可属下见公子未有丝毫的恼怒,看着反倒甚是愉悦,属下已有许久未见公子笑了···”剩下的话就此断在了秦寒息徐徐瞥来的目光之中。

风动帘帐,烛火跳脱,四下霎时明暗不定,而那一句“我笑了吗?”森冷异常···

“没···没有···”

“祈阳这就去准备,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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