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原本喧杂的夜重归于平静,风声不住,触目所及仿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
月西转去,投在窗下,并不敞亮。内里脚步声依稀,却又教人听不真切,只眨眼的当儿忽有几束光一闪而过,快若雷霆。
“美人,我劝你别乱动。”蓦的,人语声起,打破了先前的寂静,“这匕首落在了我手里,可就失了轻重。”
语音未落,乔言顿觉有锋刃紧抵于喉头之上,且挑衅似地来回游移着,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然渗出猩红点点,己之性命系于他人一念。
“殿下既来了这儿,可还指望全身而退?”于如此境况之下乔言竟冷静得出奇,她明知是谁,却任由对方挟制着,言语之下别有深意。
“自然是指望的。”斜嘴一笑间,以往的落拓呼之欲出,这股子的慵懒再是熟悉不过。
“我可忘了,殿下身在江湖时,曾是个刺客,且是这天底下最绝顶的刺客。”乔言说得戏谑,却也不差。她当知一旦蒙溯起了杀心,自己绝非对手。来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立于其身后,眼下各方暗藏心思的临时布防,她怕是未放在心上。
“过誉。”蒙溯坦荡应下,神色又复几分挑达,转而垂眸朝匕首吹了口气,乔言顿觉耳垂酥痒,旖旎如此,她竟觉后脊一凉。
“解药?”
“殿下既料定尸身不在此处,如何会没想过我手头也无解药···”话说一半,乔言只觉一物自舌根顺着喉管而下,瞬时仓皇,不禁低呼道,“什么东西!”
光影厚重,落在蒙溯流畅的下颌之上,锋利而阴鸷。她似是笑着,声音却越发低沉,“我那堂姊将此物赠予你时,未曾告知这究竟是何物?”
“不可能!”乔言面色一暗,再不同于先前从容。
“此蛊本就是我南诏之物,怎的,她能用,我便不能了?”蒙溯将方才搭在乔言臂膀之上的左手轻轻抚上其脸庞,徐徐拍了两下,忽听得一声抽气,再看蒙溯已扼住乔言的下颌颇使她看向一侧。
昏暗中,一黢黑之物置于案台,任由重重树影覆于其上。不待细看去,乔言已心知那是什么···
双目涣散外突分明已不能视物,此刻却像是直勾勾地瞪向她们,淡漠的嘴角似也是在笑的···
乔言不想于今日还能看到卫啸,且是于这般境况之下,眼睫不禁一颤,当下挣扎了半步,锋刃切入肌肤却浑然未觉,“你莫不是疯了!”
“你我算是旧识,当知我这个人,报恩报仇皆不隔夜。”蒙溯说罢目光更是幽深,神色却平静地出人意料。“蒙某素来敬重令兄,之于你,本以为受仇恨所蒙蔽,合该是个绝顶聪明的,现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你见他们如此谋划,独留了你一人做靶,却也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你我所为,又岂是一句甘不甘心可以明说的?”此蛊远比蒙溯身上的再要霸道许多,眼瞅着乔言方是吞咽下肚便即刻奏了效。蒙溯见对方神色生变,却不急着追问解药之事,转而低语道,“你以为如此,便可以在他面前脱开干系?”
乔言苦笑着,言语已是吃力,微昂的下颌却无半分妥协,“兄长又岂能回回受你挑拨···”
蒙溯口中的“他”,乔言口中的“兄长”,除去秦寒息再无他人。
“哦?那便看看···”幽深的瞳孔无波无澜,见乔言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方又徐徐看向她,冷声道,“难受?一会儿只会更难受···你且看着’兄长‘如何对待你我?”
说罢,她颓然松开手去,任乔言轰然倒地,观其脸色已然死白,双手紧捂着胸口,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你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为何?”蒙溯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我陪你玩了许久,就这一会儿,你便不肯了?”
“美人儿生得清雅脱俗,性子却委实无趣。···”
脚步声再起,转眼的功夫,那道颀长的背影便同黑夜一体···
“锥心食骨,不过这般···”
“你不阻我?”
树影婆娑未止,蒙溯回身,而其背后空荡,余声回荡全不知说与谁听。只眨眼的间隙,忽而见得黑影一闪而出,来人虽以黑布覆面,却是秦寒息无疑。实则蒙溯早知有人尾随,料及是谁,便有了方才一出,正揶揄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下听他不语,倒也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是此,二人一前一后,起起落落间,又掠出数丈。
“乔言虽不全然是被利用,可要脱开干系也难。由此看着,他们内里的隔阂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再者依着她的性子,此刻即算是毒发生亡,也不会令我得到解药···”既而秦寒息目及了一切,她亦有所顾忌,话道一半便为对方所截断,“我受乔修所托,护她成人,仅此而已。”
隔着风声,他的话清晰坚定入耳。单一个“仅此而已”,就瞬时了去了蒙溯的后顾之忧,更使得二人间的芥蒂消了大半,秦寒息确是懂她。蒙溯顿了顿,方及嘴边之话思忖片刻仍是脱口,“我的生死他们并不看中,可不愿她死的,大有人在。”
说罢只觉身旁寒光一掠,却见是秦寒息看向了她,那样的目光远还比锋刃还要冷上许多。
“你做你的,无需多言。”他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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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抓刺客···”
“弓箭手准备···”
一时间,营地火光通明,兵士往来不绝,原是刻意为之的混乱。阿史那戍冷在旁冷眼看着,转而轻蔑一笑,当下便对着阿夜道,“你可看清楚了,这群人满口仁义道德,远比我们卑劣的多···”
说罢,见得两路人快步而来,侧目间,已经端木殊掠向乔言,只见二人相视一眼,端木殊照旧处变不惊,而对侧的乔言,竟于夏天里穿了厚重的中衣,抬手拨弄着衣领的当儿避开了视线。
“属下确是将那药丸焚毁。”阿夜看出了端倪,当即禀道,却见阿史那戍冷不甚在意地罢了罢手,“自经你手之前就已经被调包了。蒙胧恨极了她,又怎肯献出解药?”
“属下精通蛊术,那些药方确无问题。”阿夜闻之当即辩白道,阿史那戍冷看了他一眼,斜嘴一笑状似宽慰,“紧张什么,我知她虽恨极了,却无如此胆量坏我大计。”
“殿下的意思是?”
“以小小药丸,借儿女纠葛,牵制吴晋及南诏三国···端木殊此人不一般。”
“可依属下看来,其余两国怕是不同于晋。”阿夜垂眸暗松一口气,随之上扬的嘴角无不嘲讽,“听闻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倒是应景。”
“也不尽然,之于端木殊总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倘若他们一心,你我还能在此看戏?”阿史那戍冷说着已然意兴阑珊,回身的刹那竟又复一笑,着实耐人寻味,“你便在此陪他们演完这出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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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营的火光喧嚣着渐远,如同罗列于山间的星斗点点。面前天地空旷,虫鸣鸟叫盎然,同身后种种仿若两世。
石子磕碰之声忽起,打破了此刻心照不宣的平静,只见前一人脚下一顿,竟毫无预兆地栽倒下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在后之人疾冲两步将其揽下。
“方才为触发乔言身上的蛊毒,不慎沾了手。”骤然迎上对方的视线,蒙溯少不得解释两句,浑身胀痛上下如同拆骨,此刻说话于她而言已是勉强。
秦寒息眉目蹙着,似要斥责,待开口语气已然和缓,“那不是解药。”
“我知道···”蒙溯的嗓子如同火烧,两颊绯红,意识渐消沉下去,“至少···它能让我撑过今天···”
她再不过多言语,一下挣开秦寒息,顺势卧倒在地,眼见就要和着坑中泥水吞咽下药丸,咫尺瞬间她又为人紧紧拽起箍进怀中,连带指间的药丸一并夺了去。
“给我···”一呼一吸间,蒙溯更觉着脖子共耳垂奇痒难耐,前日里的那股异感再度漫及四肢百骸,乌木冷清,沉香和煦,二者一体竟全不冲突如同空气般包裹着她,无处不及。“秦寒息···你···离我远些,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说罢,蒙溯猛地侧过头去,将头死死埋入秦寒息的臂弯之中,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着,发丝散乱出来,双唇更是被咬得殷红。月色绮丽落于其上,双方胸膛的起伏都远比方才急促。
“如果是你···”蒙溯的声音低极了,这话更像是说与自己听的。
“是我如何?”秦寒息问向她,一贯凛冽的目光竟满是期艾。
“是你···”蒙溯抬首,目光相对之下,四方静得心悸,她的大脑混沌一片,诸事不管只管吻上去,似这般,眼里心底只此一人。
“不必再寻解药了。”
“···”蒙溯只当自己听错了,错愕间,却见对方重重回碾在她的唇上,双臂稍一使力便抱她阖身躺倒下去。“秦寒息?···”剩余的话断在口中,只觉温热与柔软于舌尖纠缠,深深扣入她指缝的右手,如同起誓。
“你竟···一直知道···”带水的眸子极痛苦却又极地看向面前的人,原本抽离体外的意识于一瞬间为她死命攥住,“会后悔吗,你我···”声音极低,如同呓语。
“阿胭,你记住···”
“同你,我永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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