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听命,列锋矢阵”
先锋蒙溯一骑在前,张兴,张达,赵端三将并骑而驰紧随其后。
“前阵骑兵就绪”
前锋张开呈箭头形状,锋利无比。
“中军布阵”
盾牌长矛兵为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稳如泰岳。
“于将军。”
“在。”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得令”
于长风退于阵形中后,魏岩涛护于左右,紧要关头以替行主将之职。
“儿郎们,出发。”
群均凄厉的牛角号声震天地。
关门大开。
大军身披银色战甲蜂拥而出,殷天蔽日,如利剑般直指敌方腹部。
马蹄达达,步声隆隆。震天撼地,响彻河谷。
只见战场另一端,千军万马迎着朝阳,恍如曙光色的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是他。”韩子晰眉峰隐动,微眯着眼看向策马冲锋在先的玉澈。
世间诸事,正是合了无常二字,前一刻出生入死的袍泽,或许后一瞬就成了兵刀相见的敌手。
他淡淡一笑,清风霁月。
这时,两军相距已不过百里。蒙溯回勒缰绳,做出手势。前排的传令官见状,立马高举将旗奋力一挥。
“定”整齐高亢的重喝声直穿云霄,令山河也为之震颤。
朝光,流霞,狂风。
两军对垒,刀剑光影,杀气冲天。
“吾乃先锋曹复,来将速报姓名,莫做无名之鬼。”
这时,蒙溯一夹马肚,上前叫阵。
“素缨金枪曹赫远?你爹曹章倒是个人物,小子可别丢了他的脸面。”
来人方脸圆目,彪腹狼腰,手持八棱锤,自楚军阵中飞出,正全速驭马而来。在离蒙溯不过五米之时,双手忽的牟足了劲抡起锤,嗔目嚷道,“黄口小儿给我记住喽,爷爷便是八棱瓮金锤孟奎。”
全力砸下,千钧一击。
“铿”巨大的轰响如怒涛拍碎礁岸,电光火石间,只见蒙溯横枪一拦,两臂合力将双锤隔开。
孟奎见一击未中,急扯缰绳调转马头,回身奋臂一盖。蒙溯依靠马镫借力纵跃而起,轻巧地避开了孟奎的迅猛攻势。
“轮到我了。”蒙溯挑眉一笑。猛地调转枪锋,由上向下劈去,这一枪砸中孟奎右臂。趁他手上吃痛之际,他一蹬马背再次跃起,两手握枪,后手施压,力贯臂腕上,使枪杆崩于孟奎下颌。顿时孟奎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不辨方向。落回马背的蒙溯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后手猛然一推,前手顺势将枪握成满把,向后中平刺,只听一声惨呼,正中孟奎腹部。他手腕使力,绞枪拔出,一时鲜血喷涌。双目圆睁的孟奎摇晃了两下,便径直栽下马去。
“好!好!好!”南诏大军振臂三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翻江倒海,扑击群山。
蒙溯收枪,目光冷厉,如尖刀一般朝向敌阵扫去,大声喝道:“还有谁!”
韩子晰伸手拦住了正欲策马迎战的彭恕,目光灼灼,却是越过蒙溯,径直落在位于中军后方的主将于长风身上,声音冷静沉稳:“不必去了,三个回合足矣。”
“是。”彭恕眉头一蹙,似有不甘,但本着一个合格军人绝对服从的天性,他还是收起手中长钺,退了回来。
韩子晰抬手拍了拍彭恕的肩膀。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如同修罗附体的蒙溯,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盾甲阵。”
铮!铮!铮!金铁相触之声此起彼伏,只见位于楚军前阵的士兵将盾高垒,霎时间前后共形成高约一丈有余的七层盾甲,如铜墙铁壁般将后方围个严实,令对方窥探不得丝毫。
“呵,想以守为攻?”蒙溯单手握枪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向前飞掠。
忽然间,“嗖嗖嗖”数声,利箭于底层盾牌的箭孔呼啸而出,来势之猛,令南诏将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此时的蒙溯距离盾甲阵不过数尺,眼前的情势容已不得他多想,猛地,他借膝盖着力以为支点,上身向后压低避开箭雨,借着冲力继续向前掠去。
待掠至敌军阵前,他反手横过长枪向下使狠劲儿一拦,枪尖所过之处,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殷红的血液自盾牌与大地的缝隙之间蜿蜒淌过,铿!众人听得一声巨响,阵前第一道盾墙轰然倒塌。这边的南诏军还来不及叫好,对面二排士兵就已阵型不乱地齐步上前,他们凭借厚盾做掩护,不仅寸步不让地稳守住了阵地,还举盾一路推进,来势汹汹。
蒙溯见状长眉一挑,纵身后跃,瞬间退开三余米。继而枪尖点地,回身前掠至敌阵前,足下发力蹬着盾牌向上疾飞,眼看就要越过盾甲,却见楚军阵形一变,原本竖着三层的盾牌打横铺平,首尾士兵迅速向中心转移,组成横纵各十八个盾牌的方阵。这时的蒙溯被架在平铺的盾牌之上,进退两难。突然,长矛自三百二十四个箭孔同时刺出,千钧一发之际,他借力枪杆腾空跃起,堪堪避过了底下密密麻麻的致命锋尖。此时坐在马背上的南诏诸将在深秋季节吓得满头大汗,却只是抬头紧紧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银色的身影,以至缰绳在他们满是厚茧的手上,勒出一道道深深的红印也浑然不觉。军令如山,他们不可妄动,也不能妄动。
提着的心还未及放下,突然,“啊”惊叹声四起,但见蒙溯猛然下坠,竟径直迎向矛尖而去。彼时相隔不足一尺,有人已闭上双眼不忍目睹。生死刹那,蒙溯握住长枪后端的双手及体臂同时发力,猛地一扫,势如卷地风,将中央五个箭孔中的长矛生生扫断,又一声清叱,长枪再度劈出,金芒白光,沙尘暴起,众人纷纷用手挡着了眼睛,而后的景象不免令两方士兵都傻了眼。蒙溯竟将最中间的生铁大盾劈成两半,牢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自此出现了一个缺口,他乘势打入阵内,在一片金属叩击和闷哼声后,盾牌,长矛以及瞪大了眼,目露惊恐之色的楚兵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场面血腥惨烈。
滴血的乌金枪,刺目的银甲,冷峻的面庞。那一刻,在烈阳疾风中慢慢抬起头的蒙溯就如嗜血的修罗,令人为之胆寒。
于长风见南诏士气大振,下令“前进”,战鼓擂起,蒙溯带领前阵骑兵冲杀在先。
“两翼开路,中军缓进。”随着韩子晰一声令下,左右路骑兵刹时合为一体化为滔滔江流,奔涌而来,拍岸直上。
“骑兵后撤,弩兵准备。”另一面的南诏军阵形也随之变幻。“射。”主将于长风亲执将旗,挥下的一瞬间,密集的箭雨疾射而出,打前阵的楚军骑兵未及反应便被射倒大片。
“两翼分散。中军掩护”骑兵迅速分为两股,退回左右。
“咚咚咚。”第二箭射空,被骑兵避开的箭矢皆撞在了中军盾牌之上,纷纷力竭而坠。
“弩兵后撤,中军龟甲。”眼看此刻楚军前阵已呈弧形蜂拥而围,开始挥刀剿杀弩兵。于长风大旗一挥,再次下令。
后方重甲得令上前,顿时阵前竖起无数盾牌,将弩兵护在当中,任楚军如何骁勇,它依然安如泰山,坚若磐石。
“两翼包抄,中军断后”韩子晰对战场上的变化淡然一笑。
楚军骑兵绕过龟甲,直奔后方,中军纷涌前推,避开与坚不可摧的龟甲阵硬拼,而是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将其圈在其中。南诏盾兵见状挣扎着想冲散外围束缚,却不料敌方盾甲越收越紧,一时间将他们完全禁锢。动弹不得的士兵们与南诏后方失去了联系。
于长风神色凝重,随即眉峰一拢,声音利落道:“骑兵解围。”
韩子晰敛了笑,双目微微眯起,凝神观望着战场上的阵势。
在震天动地的冲杀声中,两方骑兵纷涌而上,一时场面血腥混沌。
“鱼死网破?”韩子晰忽的剑眉一舒,轻声自语,“随你。”。上提的嘴角同带水的眸子,深邃迷离,复杂之至的心思令旁人无胆窥视揣度。
血丝密布的双眼,青筋突起的臂膀,狰狞可怖的面孔以及兵刃之下声嘶力竭的嚎叫。士兵们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疯狂的杀戮,惨烈的原始搏杀将河水染红,此刻的西洱河河谷便是人间炼狱。
“唳~”听得声隼鸣,只见一褐翅白颊的猎隼扬翅飞来,于河谷上空盘旋一周后,径直落在韩子晰前屈的小臂上。他解下绑在猎隼腿上的字条,手臂一扬,猎隼便朝着来处疾掠而去。
“昭武帝遇刺生死不明”寥寥数字,却如明晃晃的尖刀瞬间扎入韩子晰的心里,以至其平日里鲜露声色的脸上此刻也表情凝重。众将虽心生疑惑却也只得忍着,缄口不语。
韩子晰审视着当前的战况,良久,他眼眸一垂,“帅旗”,语调平静,不辨喜怒。
传令官依言将帅旗恭敬奉上,韩子晰伸手接过,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其将帅旗打横高举。
前朝重视礼法,连打个仗都讲究颇多,这便是其中一条,若一方主帅横举战旗,昭示着国有喜丧,另一方出于仁义,无论当时是处于胜势还是颓势,都要即刻停战止戈,并且不予追击。虽时至今朝,这一不成文的规矩在战场上依然适用。
“主帅,这”诸将皆为其举惊得瞠目结舌。此时此刻在两军各色目光注视下的韩子晰已然恢复了常态,只言简意赅地吐出八字:“吾皇遇刺,鸣金收兵。”
“是”传令官敲击大钲,声似雷霆,直传数里。
楚军出战的士卒闻声迅速列队归位,即便在伤员众多的情况下仍然能有条不紊地集合撤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另一方代行指挥之责的于长风不敢僭越,询问似得看向蒙溯,只见后者意味不明地一笑,轻轻摆手做出收兵的手势。
“诸将听命,收兵回营。”
是夜,南诏主帐。
“公子,属下无能,线索又断了。”
“雷川。”蒙溯一手托腮撑在案几之上,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烛火,声音一如既往地疲懒,“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在战场之上韩子晰的一个动作。”
那名身着夜行衣被唤“雷川”的暗卫沉眸回想许久,答复道:“公子是指他为宽慰下属,拍其肩臂?”
蒙溯颔首,目光若有所思盯着跳跃的烛火,“正是这个顺手的举动出卖了他,若仅是平日里纸上谈兵的书生,即便再怎么天资卓越,也绝无可能思虑及此。”
雷川闻言,目光陡然一动,不假思索地顺着蒙溯的话往下说:“深谙军心,颇具身经百战的老将风范。”话音一落,他不由怔住,显然这个结论极具震撼力,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推测。
“呵,光是猎隼又哪是寻常人家可以驯养的?”蒙溯垂眸,“他先前必定出生显赫,故而精通六艺,文韬武略。不知出何变故,内力被废,如今只留下些空架势。”
“属下明白了”雷川欠身抱拳道:“即刻就去调查,近年来所有侥幸逃脱的将门郡望后裔。”
“慢!”此时蒙溯却出言制止了他,皱眉继续思索道“那些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子鲜有领兵出征的,否则当年就不会被轻易灭门。他收到的讯息显然是同与关端木颐遇刺有关,比我都快了一步,看来这事他也参与其中。”
“原以为他是渔翁,如今看来也是非鹬则蚌,他们同仇敌忾事情倒是简单了些。”蒙溯略作沉吟,“雷川,你之前说线索到了司隶和徐扬二州同时断了。”
“是。”
蒙溯挥手自衣襟中晃出两粒骰子,随意一抛,覆于案面。
“会玩吧?”见雷川颔首,他兴致更甚,“那就赌一盘!”
翌日。
天色尚早,韩子晰起身不久,正拿过件墨灰大氅准备披上时,帐门被人一把撩开了,连带着艳红的晨光瞬间洒进了内室。他似乎知道是谁,并不予理会,只管自顾自的穿戴。
“韩大将军,早啊!”
来人却是敌将蒙溯,只见他撂下帐门,左右打量了几眼,顺手挪过把马扎,不管不顾就坐了下来。
“什么事?”韩子晰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
“啧啧,将军还是这么省话。”蒙溯笑眯眯地盯着他,有意兜起了圈子。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韩子晰淡淡道。
“冰块啊,你这一句话,整整有八个字!”蒙溯闻言,夸张的瞪大了眼,甚至掰起了手指重复确认。
韩子晰冷眼看着,不说话。
“对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不想知道是那块的守卫哪里出现了问题?还有我为什么要来?万一我是来刺杀你的呢?还有~”蒙溯早就习惯了韩子晰的少言寡语,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
“北定王究竟所谓何事?”韩子晰不留情面地打断道。
听到韩子晰将他唤作北定王,蒙溯脸上却并无丝毫惊讶的神色。
其实早在楚营他就有意展露过殒星,是以此暗示韩子晰他的招贤之心。而今日顶用曹复名号出征一举更是事出权宜,目的是令彼时的敌军主将能有所顾忌,暂缓用兵,以解昆明之围。显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凭韩子晰的才智,他的身份又能瞒得了多久?
蒙溯忽然敛了笑,正了正衣冠,坐得笔挺。如果不看底下矮矮的马扎,倒还真算仪态威严。 “本王此番前来,的确有事相求于将军,只是不知从何开口。”他似乎玩上了瘾,连带说话都刻意放慢了语速,字正腔圆。
“我没什么耐性。”韩子晰执过剑,快步朝帐门走去。
“哎,你这剑不错。哎~”情急之下,蒙溯一把拽住了他宽大的衣袖,“我说,你别走啊。”
韩子晰怔了一下,顺势停住脚步,低头看向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白净秀气的手指此刻却是在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多像小时候,被推下水的他去抓浮木般的孤注一掷。
韩子晰有一瞬的恍惚,待抬眸迎上嬉皮笑脸的蒙溯时,刚才所有闪现过的念头霎时消散无迹。
蒙溯见他无温度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这才讪笑着松了手,边谄媚地替他掸着衣袖边开口问道:“冰块,你也想杀端木颐?”轻飘飘的语气,就如同哥俩酒过三巡,随口询问对方“还想吃点什么?”一般。
韩子晰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在不明其意图的情况下,仅是避重就轻的反问道:“也?”
“对,我想让他死。你不也一样。”
蒙溯见他没有答应,继而说道:“如果我说我能杀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得不说,绕是有九成把握,此刻蒙溯的心里仍是忐忑的,而韩子晰淡漠的神情不免令他更加烦躁不安。一如往常,只见韩子晰沉思之后也不多言语,只是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冰块,我不管你是谁,又是为了哪国图利。”蒙溯仰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低沉却坚定道,“只一条,别动南诏。”
“好。”出乎意料的,韩子晰一口应下。
“爽快!等我回来必定找你痛饮一场。”他笑了,目光相触,是纵生的豪气,是无端由的深信不疑。
如果还有命回来——
那日,冬山如睡,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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