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珠的黑窟窿,像盯着猎物一样直勾勾盯着梁先崇,她的长发飘散落在两边,几乎遮住了她的整个面部的轮廓。
像厉鬼,像恶妖,就是不像人。
眼前的无脸女,与其说是没有脸皮,倒不如说她那张脸皮不似人皮。
清晰可见的纹路爬满整张脸,如同粗糙的深棕色树纹,密密麻麻。
它们闪烁着的无数白点,那是无脸女不停地眨着的眼睛。
树纹时而紧紧纠缠,说那是无数条蠕动的蛆都不为过;时而扭曲,迅速往两边蔓延,源源不断,不见尽头,仿佛那皮肤天生就是这样。
极度的恐惧让梁先崇一个求救的字都喊不出来,他只能不受控制地对上无脸女深深的眼窝。
而无脸女此时正一只手掐着映月的脖子,那只能够随时无限伸缩的手将映月高高举起,让她脚不沾地。
映月蔫蔫地落下两行清泪,毫无还手之力,任由无脸女宰割。
一种让人感到窒息的安静。
林星和陆惊洵屏住呼吸,从床底的缝儿往外看,垂落下来的红色裙边与映月的喜服如出一辙,就像坐在那里的依旧是映月,而不是无脸女。
但这诡异的安静告诉他们,这里马上就会出现死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不由映月反应,无脸女的五只手指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突然“唰唰”长出像钢钉一样锐利无比的指甲。
她将人轻轻一抛,掌心对着映月的脸,不用挪动分毫,那指甲就如同一把把利刃朝映月袭去。
仅半秒,随着短促沉闷的哼唧声传来,鲜血四溅,身侧的屏风上、烛台上,床榻上,以及梁先崇的脸上,都无一幸免地染上了点点鲜艳的红色。
无脸女拿着尚有温度且完整的脸皮在手中摩挲,那脸皮新鲜得很,往下嘀嗒嘀嗒地滴着血,形状如面具般大小。
她显然满意极了,开始“咯咯”地笑,而被剥下脸皮的映月已然无用,无脸女便随手收回支撑她的吸力。
映月身子一软,缓缓倒地。
被剥了皮,她的脸变得血淋淋的,裸露在外的肉和血管黏糊地搅在一起,不停地往外淌血,顿时整个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是侧着身倒下的,脑袋枕着左手,脸正对床底,林星和陆惊洵看向她时,她的眼珠子还在转着,眨起来扯动周围的神经,又涌出血来。
血流进眼珠子里,刺痛得很,她还是不肯闭眼。
她微微抖动着手,努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们,不知道她是要求救,还是指认。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让林星有些没适应过来,陆惊洵抬手遮住林星的视线,示意她先不要看。
他疯狂挥手,让映月看向她,然后她用拇指和食指擦过嘴唇,做出一个“缝合”的动作,示意映月闭嘴。
映月求助地盯着他,流出的泪和血混在一起从眼角滑落,嘴唇抽.动着并缓缓抬了抬食指。
陆惊洵咬牙切齿,抡起拳头在空气中挥了一下,警告映月别乱指,否则被无脸女一锅端了,谁也救不了她。
映月抬起食指后,眼神开始涣散,很快就没了声息。
一大摊血从地板流到床前梁先崇的脚边,被他挡住了才没流进床底。
看见脚边的血,梁先崇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由于害怕,他的喉咙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坐在原地。
无脸女捧着脸皮放在自己的鼻前嗅了下,顿时欣喜万分,用沙哑得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的声音道,“多好看的脸皮啊,你不是喜欢吗?给你。”
她满怀期待地将脸皮递过去,梁先崇满眼惊恐,只觉得胃部在滚滚翻涌,让他泛起阵阵恶心,他扭头干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带着颤音哆嗦问道,“你、你是谁?”
无脸女仰头大笑,她的笑声有毒似的,一笑起来就让林星觉得毛骨悚然。
她笑了许久,险些笑出眼泪,她才厉声道,“我是来取你狗命的恶鬼!”
说罢,只听见一声脆响传遍屋子,床榻一抖,然后便是梁先崇“咚”地一声滚落在地,无脸女顺势踹了他一脚。
陆惊洵眯了眯眼,见滚落的不是人头,而是一个完整的梁先崇,并且倒下时刚好将映月的脸挡住了,他才放心些,小心翼翼戳了戳林星。
他在林星的手心写道,“他应该没死。”
云织说过,小镇第一桩无脸女杀人事件发生时,新妇被剥了脸皮,但是新郎并没有被挖心,而是失踪了。
如今看来,无脸女还不想杀梁先崇,并且从无脸女刚才说出来的话来看,无脸女与梁先崇是旧相识。
还是有极大的仇那种。
可如果是仇杀,无脸女大仇得报,按理说应该就此罢手,但是她显然没有这样做,反而变本加厉。
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
两人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弄出声响惊动了无脸女,他们静静等待,不一会儿,屋子寂静万分,无脸女从床榻上站起了身。
红色襦裙的褶皱随着她的动作被抚平,层层顺滑而下,那襦裙显然有些长了,裙摆很低,竟遮住了无脸女的整双脚。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无脸女缓缓飘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站在梁先崇面前。
不是走,是飘,就像她脚上踩着轮子,轮子滚动,人便跟着平移过去的那种飘。
这种飘着走的步子,在戏曲中有个名字,叫做鬼步。
鬼步,顾名思义,戏曲演员扮演鬼角色时走的步子,若想走出这样的步子,需日复一日地踮着脚尖练习极其细碎的小步,方能成。
但若是常人,没必要也决然不会这样走,加之他们看到她的影子只有巴掌般大小,且移动速度极快,林星便料到无脸女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这正是林星刚才拦住陆惊洵,不让他冒险的原因。
透过床的缝隙,两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无脸女看了一会儿后,连蹲下都懒得,直接一脚踹进梁先崇的腰间,往上一挑,人就被抛起来了,并险些撞上了房梁。
在无脸女这里,时间似乎变得格外宽容,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能游刃有余,在瞬间完成。
就像梁先崇落下来时,无脸女只需伸手一接,梁先崇就被水灵灵地举在了半空,如同即将要端上桌的大盘菜。
眼见事已办成,无脸女扫视一圈,稍稍往右侧了侧身,伸出另一只去不知道在空中比划些什么。
片刻后,她心满意足,转身欲走。
正当两人悬着的心就要落下时,飘出半步的无脸女突然“唰”地一下转过身,目光放在了床榻之下。
“哦?发现你了。”她慢慢飘近,似是有些兴奋道,“肥皂香。”
陆惊洵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对林星露出委屈之色,同时,他暗暗握紧拳头,抬手挡在林星前,移开目光的瞬间,他满眼杀意,一副随时开干的模样。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随便在云织坊中找来换下的衣袍,竟能香到这种地步。
陆惊洵腹诽,早知道不听方一迟说的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了,命都快没了,还玩什么孔雀开屏?
可别连累了林星才好,他想。
陆惊洵进入一级警觉状态,他想好了,若真要硬碰硬,碰得过,扒她一层皮,碰不过就无论如何都要拖住她,让林星先跑。
无脸女的身姿越来越低,两人从只见她的几寸裙摆,到看见她那大红的襦裙腰封,继续上移,到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无脸女猛然360°转过肩膀和脑袋,她眯起眼,阴恻恻地看向正门的方向。
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突然发现了极其喜爱的猎物,她没有丝毫犹豫,拎着梁先崇“唰”地一声撞门而去,消失在门外的灯火通明中。
陆惊洵低头,极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他从没有像刚才那样紧张和害怕过,也从来没有觉得,略懂拳脚有一天会成为他那聊胜于无的底气的来源。
因为在床底趴久了,两人回神之际,顺势向前伸开手,贴身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才爬出来。
屋子被血腥味覆盖,烛台上尚未完全凝固的血一点点往下滑落,衬得摇曳的烛火更加喜庆,这本来的确是喜庆之事,只可惜,如今却是变成了喜丧。
陆惊洵蹲下探了探映月的鼻息和脉搏,确认死亡,且死不瞑目。
环顾四周,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东西没有乱,一对新人,一个死亡,一个暂时下落不明,而屋内被殃及的物品,包括但不限于烛台、地板、屏风和床榻青纱。
屏风。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屏风,他们走近,见血溅其上,正中央留下了几行用血写成的歌谣。
那些字的顿笔之处,无不拉下一条条长长的血痕,血痕让它们变得糊成一片,就像一道血幕。
虽触目惊心,他们仍能辨认出其中的字形。
“新娘嗔,新郎笑,盖头红来为尔添,合卺酒,各一杯,红纱落地青纱摇,你若见我真容颜,此心安处是吾心。”
云织讲述的那件诡异事件的开始,在这一刻全都重现了,这为他们所说的“存在两个时空”的猜测,添上了一条毋庸置疑的铁证。
陆惊洵仔细辨认,这其上除了歌谣,并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的线索,比如,迄今为止,他们仍不知道通关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找出无脸女杀人事件的真相?如果站长是无脸女,那么,她想要的,是怎样的真相呢?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一道从门口处传来的急切的喊叫声,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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