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此言一出，时间停止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老夫人疑惑地问出那个问题，然后等待他们回答的场景。

但这样的定格只是维持了两秒，就像他们在白天时看到世界卡顿一样，两秒后，画面继续。

老夫人看着眼前不说话的四人，更加疑惑，她在小镇很多年了，从出生到成年，再到垂垂老去，小镇上的每一个人，她都或多或少打过照面。

或许是见他们是生面孔，老夫人对他们多了几分打量和猜疑，她耐着性子道，“客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这下疑惑的不止是她，还有他们，方一迟以为老夫人耳力不好，便故意抬高声调道，“我们说，你家死人了，新妇死了，你儿子也被无脸女掳走了。”

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了，画面定格，两秒后，画面又继续，老夫人的脸色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站在她的角度，是她问了他们两次，但两次都没有得到回答，而站在他们的角度，是他们两次的答案，老夫人都没有听到。

而老夫人脾气本就不太好，这会儿大眼瞪小眼，老夫人没辙，便摆摆手，让管事请他们出去，自己则转身进了屋。

方一迟两脸懵圈，他看向陆惊洵和林星，摆手道，“我们说的话，是又被副本屏蔽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就在无脸女挖完面纱男的心脏后，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一遍了。

无脸女挖心时，许晴和方一迟都在现场，所以目睹了这前后宾客们的反应。

据他们刚才所见，宾客们看见无脸女时，脸上分明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他们是看见无脸女动手了的。

可是，当无脸女动手杀完人，这里出现了短暂的卡顿，就像刚才他们看见的那样。

卡顿过后，他们脸上的惊慌和记忆仿佛骤然消失了，他们回到狂欢中，就像无脸女从未出现，也从未杀人。

所以，当他们再次看见老夫人全然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他们便知道，这并不是巧合。

方一迟还想再探究竟，这边管事已经招来几个壮汉家丁，陆惊洵拦了一下方一迟，说道，“先回去吧。”

三人表示同意，于是在管家打量和警惕的注视下，他们往门口走出去。

许晴小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副本的三次卡顿，都是在通关者出事，或者在我们试图告诉他们真相时出现的。”

“发现了，”陆惊洵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出现副本卡顿现象和NPC记忆的消失，这其中的答案在我们身上。”

许晴点头，“可我不太理解，这难道与副本的规则有关？比如如果告诉NPC真相，就会被延迟抹杀之类的。”

方一迟面露苦色，“不会吧，这么玩可就没意思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换个角度，还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种现象。”

林星语调一转，继续说道，“别忘了，这里是过去进行时的时空，而我们，是无意闯入的后来者。”

陆惊洵紧接着说，“你的意思是，因为这里的一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这里的过去，我们并没有参与，所以即使我们能来到这里，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

“目前我还不确定，”林星说，“只是凭直觉。”

四人踏出梁府的大门，一阵风迎面扑来，卷起街道上不知哪里飘来的枯叶，添了几分萧索，让人不觉撇过脸避了一下。

当他们再次抬头看，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放眼望去，户户府邸的门紧闭着，没有入目皆是的喜绸和红灯笼，只有孤零零地挂在檐角，闪烁出昏暗的烛光的旧灯盏。

“吱——”老旧的木门传来一声闷响，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四人眼眸一抬，先后猛然回头去，见原本还是喜庆非常、灯火通明的梁府掩着半扇门，门内不见狂欢后留下的痕迹，不见人迹，唯见荒废多时才能长出来的满院荒草。

如同刚才的热闹只是一场黄粱旧梦。

四人皆惊了片刻，试图接受眼前的状况，方一迟再看眼前街道，说道，“好熟悉。”

许晴说，“什么？”

方一迟说，“这是我们刚到站时小镇的样子。”

无人的街道，无尽的黑夜，以及破旧荒凉的小镇。

“所以，此时此刻，我们回到了小镇的现在进行时。”陆惊洵和林星异口同声道。

-

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几人的脑子还有些混乱，他们像刚到站时一样，慢慢地沿着街道往云织坊的方向走。

行至半路，许是气氛太安静了，许晴便趁机提出自己的疑惑，“我到现在还没敢确定，这无脸女到底是什么东西，凭空出现，又能用利爪瞬间刺穿人的身体，实在可怕。”

林星问道，“你们看见的无脸女，是怎么样的？”

因为许晴和方一迟知道，无脸女在屋子杀人时，陆惊洵和林星正躲在床底下，所以并没有看见无脸女的样子。

于是许晴按照她看到的，简单描述了下无脸女的样子，“知道贞子吗？她就差不多是那样。”

言外之意，许晴和方一迟也没有看见无脸女的真正样貌，只知道她身着喜服，可自由飘来飘去，速度极快，那如野兽般的利爪极具穿透力。

“这不大要紧，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谁是站长。”林星说着，轻叹气道，“眼下未解开的谜团，便只剩下通关任务和无脸女杀人之间的关系了。”

这时，方一迟举了举手，给他们带去了一个爆.炸性消息，“我知道通关任务是什么。”

在无脸女挖人心之时，方一迟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新房，可就在他走到拐弯处，走向梁府的小园时，无脸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方一迟见她时，她已左手捧着一颗刚挖下的心脏，右手像提着捆青菜一样横着提梁先崇。

她一头墨黑的长发飘散垂落，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就连她的五官都看不见，但方一迟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无脸女兴奋的目光。

方一迟觉得自己有点要死了，正绞尽脑汁该如何逃离，这时无脸女却说话了。

“浮光纱的配方，帮我找到它。”

方一迟暗暗咽了咽口水，他大胆猜测，既然无脸女跟他提了要求，那她应该不是来杀他的。

他便有了些底气，他指着她手上的人道，“浮光纱的配方不是梁先崇的吗？他人现在就在你手上。”

无脸女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再次重复，甚至更急切和激动，以至于声音变成一种诡异沙哑的腔调，“浮光纱的配方，帮我找到它！”

方一迟小心翼翼，没有再提梁先崇，而是顺势问道，“你找它有什么用？”

他只是想拖延点时间，尽可能从她嘴里多打听点消息，没想到无脸女竟真的回答了他，“我要拿来做嫁衣。”

方一迟问，“你若是要做嫁衣，我直接去买一匹浮光纱给你好了，你何必还要它的配方？”

无脸女没有回话。

方一迟见她不说话，秉着能多打听信息就多打听的心思，他又开口问道，“为什么偏偏要浮光纱？你跟梁先崇，是什么关系？”

无脸女缓缓抬头，透过厚厚的头发，似乎有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有些发毛。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强调了那句话，而后像风一样“唰”地消失了。

“所以，通关任务，是找到浮光纱的配方。”方一迟从记忆中回神，带着些许疑惑，“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无脸女的脑回路，她为何如此执着地要拿到浮光纱的配方。”

“既然是任务，那我们完成它就是了，至于其他的，或许只有拿到浮光纱的配方，我们才能知道。”林星说。

“我同意。”许晴表态后，顺手拍了下方一迟的手肘，语气上调道，“不过，你刚才应该早点说的，不然我们怎么着都会想办法赖在梁府，趁机翻他个底朝天，不然像现在这样，想回去都没办法了。”

“祖宗，刚才那情况，咋说啊，刚死了人，还没弄清楚副本卡顿的事，人就先被轰出来了。”

方一迟吃痛摸着被打的地方，“而且，我觉得就算我们能赖在梁府，也不见得能待多久，你看这不，我们刚被轰出来，小镇的时间线就改变了。”

许晴细想，觉得有理，便不再与他争辩。

似乎稍稍理清了些思路，陆惊洵说，“现在的情况于我们有利，站长和通关任务我们都已知晓，眼下只要找到浮光纱的配方，我们就能拿到补票了。”

“可是，梁先崇被抓走了，如果说这小镇的时间线已经回到了现在进行时，那么也就意味着，梁先崇已经失踪一年了，而要想找到浮光纱的配方，就只能从梁府下手，可眼下……”许晴欲言又止。

方一迟插话道，“站长既然能发布这个任务，就一定不会是死路，肯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歌谣。”林星说，“还有歌谣。”

此言一出，许晴显然有些心虚了，林星口中的歌谣，她就在云织那里听到过一遍。

可她当时初来乍到，人还有些懵，故而把云织说的话当故事听，加上云织唱出歌谣时带着点戏腔和口音，她没仔细听，便早就忘了歌谣的内容了。

林星似乎早就知道许晴会忘记，她先将歌谣念了一遍，又把在新房中发生的事情与二人言明，然后才说道，“这歌谣应当不会是无脸女闲得慌随口说的，它一定是在提醒我们些什么，只是我们尚未看出来。”

林星率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就像陆惊洵说的，NPC不会无缘无故提供没有用的线索，”林星道，“否则它就不能称为NPC。”

陆惊洵点头，他拧着眉心，在脑海中回忆歌谣的每一个字。

林星说出歌谣的内容，并分析道，“‘新娘嗔，新郎笑，盖头红来为尔添’，这是在说，在礼成之际，新郎为新妇添上盖头。”

“那么下一句，”陆惊洵很快跟上林星的思路，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主动说道，“‘合卺酒，各一杯，红纱落地青纱摇’，是在说新人在新房中饮下合卺酒，新郎揭下盖头，然后……”

陆惊洵没有继续说下去，四人同时转了下眼眸，心照不宣。

在这个副本里，青纱即是床榻两边的帘子，也就是现在说的蚊帐。

陆惊洵清清嗓子缓解尴尬，注意力回到歌谣上。

当他想起最后一句，他的眉头更皱了些，最抽象也是最难理解的，便是这最后一句了。

他说，“‘你若见我真容颜，此心安处是吾心’，按照这前后逻辑，这说的是新郎揭下新妇的盖头，见到了新妇的脸。”

“可见到新妇的脸，跟‘此心安处是吾心’似乎没有什么前后逻辑，这更像是将两句毫无关联的句子硬凑在了一起。”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最后一句有些耳熟？”林星顿了一下，“‘此心安处是吾心’，现实中有句诗与它仅仅一字只差。”

“你是说‘此心安处是吾乡’？”许晴最先反应过来，她说道，“我记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①

林星说，“没错。”

陆惊洵恍然大悟，“吾乡，吾心，的确一字之差，若是这样看来，按照同质替换法，我们可不可以把它的意思理解为，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心？”

“按理说的确没错，但是，”林星缓缓扣出一个问号，“同质替换法，那是什么法？”

陆惊洵一副使坏模样，他笑着调侃道，“同质替换法，也叫林大现场自创解释特定名词法。”

林星:？

气氛缓和了些，陆惊洵作思考状，继续道，“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一解释起来，这话就更扑朔迷离了。”

“如果把这首歌谣的视角确定，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林星的脑中闪过万千思绪和猜测，她说，“歌谣是无脸女写下的，那么，倘若是以她的口吻说出来……”

若是以无脸女为阐述，那么新郎看到的应当是她的脸，而新郎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无脸女的心。

这么一听似乎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是细想下来，他们恍然大悟。

这歌谣虽没有明确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完成通关任务，可是歌谣里蕴含着另外一条规则。

你若看到我的真容颜，我的心就是你心安定的地方，所以我把你的心脏挖下，吞进肚子，这样你便能安定了。

①“此心安处是吾乡”出自诗词《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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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云织坊（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