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环绕在夜空中的金鱼群骤然散乱,宛如被驱使的箭矢般倾泻而出,与蠕蠕吞吐的黑泥交织在一起,直扑向潭岸!
陈书觉首当其冲被正面扫中,直接甩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扔在地面,骨头撞得清脆作响,鲜血瞬时从口鼻迸溅。
另一侧的韩崇肩膀脱臼,他才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要起身,就被后续涌来的鱼群拖曳着在石板路留下长长的血痕,惨叫声撕破夜色。
潭边剩下的学生也被吞没在鱼群与黑泥的漩涡中,身躯被死死缠绕,勒得青筋暴起,四肢无力垂悬,活像一排挣扎着的牲祭挂在半空。
“轰——”
严禛掌心一抹钴蓝,火舌顺着臂骨迅速攀升扑向潭心,将翻涌的肉团灼得滋滋作响,白太岁庞大的身躯惊恐地收缩,狂乱的触须也在火光中焦枯。
趁着这一刻,群蛇从宫粼身畔滑出,缠绕住陈书觉的四肢与腰腹,冰冷湿韧的蛇身层层勒紧,将面目狰狞的他架离地面推到宫粼面前。
仿佛电影蒙太奇镜头的回忆画面在宫粼眼中疾闪。
公园漆黑草地的角落,棍棒跟拳头暴雨般落在伤痕累累的少年身上,娄桢眼底翻涌着惊惧与不甘,他奄奄一息地向前挪动试图呼救,然而徒劳无用。
深潭幽寂,浮光跃金。
结束施暴的男生们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离开。
有人踌躇着地问:“……把他扔在这里,会不会出事啊?”
“要不还是给他塞点钱送医院吧,免得以后讹上我们。”韩崇也有些迟疑。
得到陈书觉不悦的掠视后,二人反应各不相同,却都默契的识相不再多话。
说话间,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昏暗角落的潭水膨胀出一个鼓包,像是水底有巨物缓缓顶起,却没有泛出涟漪,而是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向上延伸。
一条狭长的裂缝在水面张开,宛如呼吸的腔体发出极轻的咂舌声。
濒死的娄桢被牵扯着滑向潭边,无数细碎的触须静悄悄地顺着他的腿一点点攀附,像在吞食,又像在“接纳”。
他的身体就那样被吞没,连一点泡沫都没来得及浮起。
……
“看戏到此为止。”冷肃的声音切断了幻象。
焚烧的烈火在宫粼面前横亘出一道警戒线。
蓝焰映在严禛眼底,连睫毛都照出细碎的青光。
数不清的金鱼从空中纷纷坠落在地面,扑腾翻滚,潭边哗乱息止。锁链剑“斩断无明”呼啸而出,环身疾转,火光深处,严禛背后浮现出朱雀玄翼,与不动明王的威容重叠一瞬,随即敛去。
白太岁贪婪暴食的身躯笨重地鼓起畸形的涟漪,徒劳无功地试图挣脱禁锢。
宫粼不慌不忙地收回手,佯装被烫到了抱怨道:“朱雀大人的火气可真不小,我什么都没做呀。”
严禛清楚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德性,语气漠然:“刚才没动手,不代表你接下来不会动手。”
“论迹不论心。”宫粼应对自如,“有罪推论,难道不有违您凛然圣明的一贯作风吗?”
严禛更是不遑多让:“就凭你琳琅满目的累累前科,我有一万个理由先行制裁你。”
“哦?”宫粼粉红的尖舌舔了下嘴唇,故作洗耳恭听状,轻言细语道,“既然如此那就说来听听?我实在好奇,最恪守天命法则的朱雀大人是能数出我的罪状更多,还是抓捕我的理由更多。”
严禛细眯起眼梢,无言燃起焰火。
对峙间,杂沓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姗姗来迟的处刑庭队员赶到,一瞄见群蛇环绕的宫粼个个警铃大作。
“先救人。”严禛一声令下,其余队员立即听命行动。
同时露出端倪的还有树影中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刚一冒头,就被宫粼的蛇灵三下五除二地捆住。
披头散发的青莲吱哇乱叫地滚到宫粼脚边,这回没穿晃瞎人眼的街溜子套装,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袍破洞烂出了沿街乞讨风,宫粼打眼一瞧,估摸着就是从那位流浪的堕佛手里借来的。
唯独脸是败絮裹金玉,看得一旁的金华顿时愣住。
“……好像。”
另一个队员托起陷入昏迷的夏池,茫然道:“什么?”
金华搓了搓眼睛:“那个小叫花子……乍看五官感觉跟老大长得太像了!”
眉眼骨相尽是严禛的影子,只是气质迥然不同,锋锐尽削,宛如莲华水泽,倘若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二者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严禛更是眼底掠过转瞬即逝的诧异。
“疼死我了!”还没明白自己文名暴露的青莲揉了揉屁股,气急败坏地对着蛇灵破口大骂,“扔那么用力干什么!”
宫粼静静地斜睨了一眼,后者立刻噤声,他手掌高高抬起又轻轻落在青莲灰头土脸的面颊,顺势一拨:“我的话,你现在是一句都不听了是吗?”
青莲脸侧向另一边歪过去,咕哝着为自己心虚地辩护:“……大晚上的,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声音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干脆默不作声地躲到刚被他喷过口水的群蛇背后。
三言两语,亲昵的动作,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关系匪浅。
严禛面上波澜不惊,下颌骨悄然紧绷。
宫粼望向此刻显得更加瘦弱瑟缩的夏池,发出惋惜的叹息:“真可怜,到头来两个罪魁祸首反倒活下来了。”
“罪孽几何,天命自会裁决。”严禛状似不经意地觑了好几眼贴在宫粼身侧的青莲,声线愈加冷沉,“他们是,你也是。”
“朱雀大人这么说,真让人害怕。”宫粼一派无辜,“我何罪之有呀?”
严禛不跟他再来回打机锋,终于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他是什么人?”
“谁?"宫粼装不懂,末了轻笑着“哦”了一声作了然状,“您说青莲?私事朱雀大人也要管吗?”
青莲脑子属实是装饰效果大于实际用处,全然没看出来面前高大的金发男人跟自己轮廓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一味无师自通地狐假虎威道:“就是,我们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短短两个字,煽风点火效果拔群。
严禛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气势却愈加静重,逼人噤声的神性威势令青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又是你新找的‘玩物’?”严禛强压下胸口的燥意,语气冰冷得讥讽道,“宫粼,这么多年你还是本性难改。”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愠怒攥紧,严禛眼底掠出灼灼燃烧的蓝焰,犹如天衣无缝的囚笼将映在瞳孔深处的宫粼幽禁其中。
直至时间尽头。
宫粼神色微动,但很快便又换上那幅艳光四射的泠泠笑意。
“此言差矣。”宫粼一字一顿地用口型缓缓道,“我的‘玩物’,从始至终都只有您啊。”
话音未尽,一声沉闷的爆响,方才垂死挣扎的白太岁骤然震动!
仿佛海岸搁浅鲸尸般的崩裂声轰隆炸开,暗色浆液混着破碎的血肉喷涌而出。
就像是算准了时间,宫粼足下的石缝与阴影间泛起细微的沙沙声,无数雪白的蛇游曳而出将他与青莲团团围在其中拱卫出一道明净凛冽的屏障,裹挟着中央的身影溶入夜幕深处,空旷的路面只留下仍未散尽的寒意。
好似坟土被雨水浸透后闷出的黏滞气味。
处刑庭众人避闪不及,兜头被血雨浇成了落汤鸡。唯独有先见之明的毛科长站在距离严禛不远的位置,溅落的碎块与浆液顷刻间被他掌心的烈焰焚为蒸汽。
整片深潭化作一片沸腾白雾,满地狼藉。
“……这什么情况?”金华愣愣地抹了把满脸的血污,大脑一下宕机。
其他妖猫也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全都呆若木鸡。
更灾难的是,一边是白太岁血肉碎片的腥味,一边是炙烤得焦香四溢的金鱼,杂糅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局面,简直是对着茅坑吃火锅。
“太岁本就是饿鬼借大地之气长出的活肉,表象如灵物,能生能长,吃什么像什么。”严禛嫌弃地皱了皱鼻尖,信步走到金鱼潭边,“但越是生长,越会暴露出饿鬼永无止境的饥渴与贪求本质,直至自食其身,它靠窃取神龛举行淫祀引诱凡人成为自己寄居的肉身,又试图用蛇鳞栽赃混淆视听,可惜吃掉的东西太多,大限已到。”
“栽赃?”正暗自庆幸的毛科长捕捉到关键词,立刻道,“严队您的意思是,这批案子跟俱利伽罗没有关系?!”
严禛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在江岸发现的那几片纯白蛇鳞,乍看光辉夺目,实则不过是鱼目混珠的低劣赝品。
只消一眼,严禛就能分辨出差距。
“那咱们是可以……就此结案了?”毛科长迈着四方步提灯跟上严禛的步履,隐隐感到有些蹊跷,“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当然不是。”严禛从潭底捞起一尊漆面斑驳的神龛,心平气和道,“太岁平均智商还不如你们妖猫,没这么大能耐。”
狼狈万分的处刑庭队员:“?”
昏黄灯光,潭水沿着神牌滴落,镌刻描金的三个字清晰可见。
“——药师佛?”严禛缓缓念出。
神龛的主人倘若不是同伙,就是替罪羊。
雪山地宫,白太岁,药师佛……
严禛敛眉不语。
下一步宫粼要踏足的地界,他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这时满脸血呼啦的金华擦脸的动作一凝,张了张嘴狐疑道:“之前抓到的那个什么都不肯说的假冒摄影师,不也是太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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