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光透出来,又被檀郁挺拔身姿遮挡大半。漏出来的部分落到姜凛身上,让她一半显身于明亮,一半隐匿在暗处。
檀郁皱起眉:“你别乱叫。”
可不起作用。
姜凛装着无辜,仰脸问:“哥哥不喜欢吗?”
檀郁眉骨压得更低:“不喜欢。”
姜凛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心脏位置,激烈的起伏隔着冬季衣料也依然感受清晰。
“你撒谎呀。”她笑。
“没有,随你。”
檀郁按捺性子,话出口,好似疲累至极,打定主意不再纠缠。
姜凛定定看他一眼,脸上表情收敛。
“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最言而无信。”
她站直慢慢拉开距离,一字一句:“你说以后听我的话,没有做到;你说还我谢礼,也没有做到。你现在一副两清的模样不觉得好笑么?”
姜凛眼眸释放厉色,质问:“你拿什么跟我两清?”
“拿你清高的姿态吗?”她讽刺。
檀郁克制着,想反驳,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在姜凛质问的短短一瞬里,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东西。
想起阁楼里的那一眼、楼梯上的对视,想起她轻浮的脚尖、炽热的触摸,想起荒唐的画室、清晨的濡湿,最后又想起她弯折的皮带、所谓的交易。
檀郁后来一直在想,在姜凛说出交易那一刻,他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愤怒。
不过是她的一场游戏,他不是看得很清楚么。
怎么还会愤怒?
好像仅短短两天,就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如果不加纠正,那么起初微不可查的错漏,就会越变越大,最后成为不可弥补的裂缝,一切随之轰然崩塌。
檀郁想,他应该让一切回归到正确的轨道。
“我还你。”
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坚定。
“不用交易,都听你的。”
姜凛微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下午画室里迟来的回应。
“我答应你晚上,现在还你。”檀郁往前一步,气势甚至有些压迫。
“现在走吗?”
转折来得突然,姜凛点头,有些失控。总感觉哪里变得不一样,却一时没找到头绪。
但机会总是要抓住的。她并没有因此放过檀郁。
“好,你等等。”
檀郁轻声说。他以为是像上次一样的漫长等待,便回身拿了本书,然后关上门。
“走吧。”
他说。
两人顺着悬浮楼梯下楼,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走这种楼梯需要格外注意。
姜凛不知道灯在哪,又不想求助身后的人,只能放慢速度,可一个没注意,还是险些踩空!
她惊叫一声,感觉自己重心失去控制。可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阻止了下倾的姿势。
确定她站稳后,那只手有了松开的趋势。
姜凛眼眸微闪,脚下故意不稳又往前倾,那只手再次抓紧,将她往回捞。这次姜凛顺势往后,故意贴近身后身躯。
檀郁不傻,立即松开手。见姜凛不动,便自己撤回一步,拉开距离。
姜凛心中有气,还真是长进了,不能碰?
她敛眸往下,剩下的路走得格外有气势,远远甩开身后人。
檀郁一路沉默跟着来到画室。入眼便是那巨幅的画像,具有冲击力的半裸身体,在暗夜的光里,引人注目。
姜凛这时才看他,眼神咯有忍不住的得意,和一点微不可查的期待。
“怎么样?”
然而檀郁却不敢再看,一种怪异感笼罩心头,尽管画中人的面容经过笔触的处理,和现实的他比起来,有些失真。可是细看,还是能发现那就是他的脸。
和早晚洗漱时透过镜子看到的不一样,画上的那张脸,眼神透着无限迷离与渴望。
在渴望什么?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有种种猜想。
他又想,原来醉酒时的自己原来是这副模样,和清醒真实的他比起来,有些割裂。
这种微妙的怪异令他挪开视线,目光不做停留。
姜凛捕捉到他的逃避。
对她来说,这是分享的作品。如果有人懂得她的表达,她也很乐意畅聊一番自己的想法。
但檀郁,显然不是那个可以欣赏的人。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又何谈观感。
一种隐隐的挫败浮上心头,姜凛没再开口。
然而檀郁或许是想做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又或许是想早点完成任务离开。不知受哪种想法牵引,他竟主动上前拿起盒子打开,取出了黑色皮带。
“要我怎么做?”他沉声问。
清淡的眸,冷漠的脸,举着皮带不带感情的询问。
姜凛与他对视一刻,忽然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荒诞。
“你当我在逼良为娼吗?”她嗤笑一声,问。
檀郁不说话了。
倏尔,拿着皮带的手垂下,神色稍显颓然。
姜凛本可以用些手段,再费点时间去调/教,她确信檀郁可以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可是此刻,她兴致尽败。像满怀期待地要了一杯颜色浓郁的鸡尾酒,尝到了,却发现味道如开水一样寡淡。
一种提不上气的感觉梗在胸口,姜凛摆摆手。
“算了,你走吧。”
檀郁怔住。
姜凛上了脾气,怼他:“下午我就说了,灵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当时不听,现在没用了。”
檀郁眸光清淡,并没有愧疚之色,显然也没有把这话放进心里。
他只是犹豫一瞬,确认一遍:“可以走了,是吗?”
姜凛赌气不想看他:“快点走。”
得到确切回答,檀郁仔细地将皮带装好。
转身前一刻,他脚步微顿,好像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唇又闭上,最终沉默离开画室。
门关上的时候,传来轻微的声音,却在无限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能具象化描述,大约可以看到命运的钟,也在这一刻拨动。
但当时,谁也没当回事。
姜凛更没有想到,这一晚分别,再见面竟是半个月后。
檀郁带来的憋闷让姜凛起了发泄的想法。另外,她觉得自己刚想改变的策略,好像不等实行就遇到阻碍。
思绪繁杂,姜凛理不清就暂时抛到一边,第二天不打招呼就离开了家。
她想,或许这两天一下子让檀郁见识到了太多的刺激,热过头了。
也该给他降降温。
他们都需要冷一冷。
姜凛向来不缺热闹,沉寂两天,大家还以为在倒时差不敢打扰。一等她主动联络,各种局便纷至沓来。何况有钟叙川在一旁安排,加上姜凛主动配合,半个月下来,就没有闲的时候。
每一天,都以热闹开始,以醉生梦死结束。
半个月后,姜凛厌了。
那副完成的画她发给盛望秋看,连盛望秋都惊了。
技术或许有待提高,但表达已足够浓烈。
盛望秋说,好久没看到姜凛手中有完成度这么高的作品了,她还夸赞模特找得很好。
姜凛当然没说出檀郁的身份。
结束对话后,她关上手机。
满屋子的身影在节奏中尽情摇晃,绚烂的灯照得人头脑发昏。
台几上躺着各种歪倒的酒瓶,滚到地面,滚到姜凛脚边。
这些天里,姜凛尝了很多味道的鸡尾酒,味道都很刺激。可不知怎的,还是想喝一杯白开水,寡淡、但解渴。
尤其,能解她的渴。
于是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见他。
姜凛起身拿上包,穿过人群,推门离开。
寂凉的夜,阴冷的风,让她昏沉的大脑一瞬清明。
她闭了闭眼,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因为,不想让她碰。”
以及。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还有画室里那隐怒的一问。
“你和别人,也做这种交易?”
姜凛忽地笑了,她决定给他一个答案。
姜凛半夜回了姜家,佣人们怕惊扰姜振凡休息,轻手轻脚地忙碌着。雪夜寒冷,厨房马上备了姜汤,可姜凛来不及品尝就直奔阁楼。
悬浮楼梯就在眼前,姜凛的步子却顿了。
她抬头往上,满室昏暗。
算了。
她慈悲地想,还是明天早上再找他好了。好学生学习一天,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姜凛吩咐佣人:“让他明天早上不要出去,我有事找他。”
连续多天的玩乐让她精神也透出疲惫,说罢打着呵欠回了房。没有给身后佣人开口的机会,自然也没看见那人奇怪的眼神。
心里装着事,姜凛便没多睡。
她早上起床,竟发现姜振凡还在家里,正坐在餐桌旁,有条不紊地用早餐。
“早。”
姜凛敷衍地打招呼,换来姜振凡的呵斥。
“半个月不见人影,大半夜回来?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觉得自己像话吗?”
姜凛的好心情被戳破一个洞,但还笑得出来。“你以前夜不归宿也没说自己不像话啊,我这算什么,好歹还记得回来。”
姜振凡放下叉子,“我那是工作,你是什么?天天跟人泡吧喝酒,沉迷享乐,你才多大年纪?去一趟国外,学得倒是更野,要是这样不如回来。”
姜凛不耐地听完,小指挠挠耳朵,回怼:“得了吧,少拿工作当幌子。爸爸,我得提醒您,我早就不是你说两句话就能糊弄的年纪了。你要真是天天工作,还轮得着这女人进门?”
姜凛眼神戏谑,轻飘飘落到端着果汁出来,一副贤妻良母打扮的檀静岚身上。
姜振凡恼怒,冷冷看姜凛一眼,起身走了。檀静岚匆匆忙忙放下手上东西,拿着西装追出去。
华姨将姜凛的早餐端到桌上,姜凛阴着脸,“大清早就倒胃口,不吃了。”
她转身,遇上檀静岚回来,一打照面,神色尴尬,显然那话她也听到了。
姜凛嗤一声:“怎么,委屈了?”
檀静岚没敢说话。
“都敢进姜家门了,没点心理准备怎么行。总不能好处都让您占了是么?”
姜凛刺一句,转身上楼。
阁楼在白天看上去宽敞明亮不少,压抑气息也减半。
姜凛收拾心情,敲了敲门。
可半天,门没开。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
一片沉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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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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