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迈得坚定,速度又快。
等姜凛回神,人已经开了门往外走。
“站住。”
姜凛厉声喝止,却不起作用。檀郁下定决心一样,拉开门就走出去,徒留一抹背影。
姜凛眯起眼眸。
可以,出息了。
她跟了上去,开门后发现檀郁已经走到楼梯处,抬步正欲上楼。
“叫你站住,听到没。”
姜凛叫他,檀郁还是没停,反而加快脚步。很快,连身影都不见了。
姜凛没追,抱臂站在门口,目光森然。
她回头看见掉在地上的皮带,暗骂一声,顿感无趣。
昨晚的画还有部分没完成,姜凛回到画室,皮带挡住路,她抬脚踢开。想了想,还是捡起来卷好,又放置回包装盒内。
这一下午,檀郁把自己关在房间就没出过门,姜凛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去迁就他。只有在往画布上填空色彩的时候,视线停留那敞裸半身的男人身上时。
会想到,哦,这个模特是檀郁。
如果他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应该会夸赞他很有表现力。
然而他不在。
专注画画的姜凛是分不清时间的,最后一笔落下已是暗沉四起,灯光大亮。
姜凛将画架挪到显眼的位置,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接着收拾了散落的画笔和颜料,画室恢复了整洁,她才揉着酸胀的肩颈下楼。
华姨在张罗晚餐。
佣人在餐桌上布置着餐具,华姨指挥着各种细节。诸如每道菜的保温措施是否到位,餐盘的搭配效果是否舒适等。
一片热闹繁忙景象。
除了在客厅跳舞的檀静岚有些刺眼外,一切倒还是姜凛熟悉的模样。
她慢悠悠从楼上走下来。
檀静岚在客厅放着音乐,穿着一身长裙、手拎裙摆翩翩旋转。舞姿谈不上优美,每个动作都衔接得生硬无比,唯一可夸的,是她脸上神态松弛,看起来只是随意练习。
姜凛看了片刻,下楼的动静引起注意,檀静岚动作僵住,反应过后立即慌慌张张地关了音乐。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打扰你了吧?”
姜凛没回她,而是冲一旁的佣人吩咐,“继续放。”
音乐再度响起。
姜凛走入客厅,她今日穿的米白色毛衣搭配修身牛仔长裤,将身姿勾勒得窈窕曼妙。
她抬臂起势,跟着节拍进入,随意地走了几个舞步。旋转间滑动的身姿轻盈流畅,连手臂的姿态也格外完美。短短一段,优雅纵情,和檀静岚的生疏僵硬有着天壤之别。
檀静岚看着,一边感到窘迫,一边又忍不住去看姜凛。明明穿着毛衣裤子,跳起来却胜过万千华服。
直到她一个舞步转到自己跟前,戏谑的目光袭来,檀静岚一阵紧张。
姜凛停下来,笑问:“你知道这首舞曲叫什么吗?”
檀静岚结巴两下,音乐是随便放的,她哪知道那么多。
姜凛笑意更灿烂了。
“这首曲子叫风流寡妇圆舞曲,你现在还体会不到这首舞曲真正的魅力,我看要等我爸死了,你当一回这真正的寡妇才能体会。”
檀静岚大惊失色,来不及思考这话里的冒犯,下意识就往大门看。没想到,姜振凡此刻就站在门口。
檀静岚的眼神一下就直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掩饰自己的惊慌,还是先换上笑脸上前去迎。
姜凛声音不大,加上音乐的掩盖,姜振凡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是也猜到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连问都省去了。檀静岚稳稳心神上前,接过姜振凡脱下的大衣,亲自去挂。
姜凛见这一副相依相随的景象,就忍不住恶心。
她冷着表情往餐桌边走,目光不经意往上,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檀郁。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他倏然敛眸,避开了她的注视,缓慢下楼。
餐桌上是琳琅美食,某种意义上,兴许这一顿比昨天晚上的“澜庭”,更有资格称上一声“家宴”。
大约华姨也有这想法,让厨房准备得格外丰盛。不仅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就连摆放的位置都十分讲究。
比如那道白灼鲜虾,就摆在檀郁触手可及的地方。
姜凛不爱荤腥,面前放着新鲜的炒时蔬。可她偏偏盯着檀郁面前的菜肴,撒娇似的。
“我想吃这个。”
檀静岚一听立马站起来,想亲自夹菜。
“不用。”姜凛出声拒绝,却看向檀郁:“你帮我剥。”
姜振凡扫一眼:“吃个饭还得找人伺候你吗?”
姜凛轻笑:“我是不介意啊。”
说着目光从檀静岚身上划过,笑得一脸无害。
“反正也不是我要求的,您没看是她自己献殷勤么?”
檀静岚一时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姜振凡递过去一个眼神,她才缓慢坐下。拿起餐巾拭了拭唇角,借这动作缓解情绪。
“再说了,我喊的也不是她啊。”姜凛视线继续望向檀郁,甜腻腻地问:“帮我剥只虾,可以吧?”
檀郁脸上平静无波,还没答。檀静岚就轻咳一声,眼神含有暗示。
自然是要他同意。
檀郁拿起公筷,夹起硕大的虾放在碗里。
他剥虾的动作不算熟练,可剩在慢条斯理,手指动起来并不粗鲁。
很快,新鲜的虾肉递到姜凛面前的餐盘。
如果不是姜振凡在场,姜凛想,她应该会张开嘴巴,诱着他喂。
“果然好吃。”
姜凛品尝完,笑起来,撑着下巴看檀郁,“要不要我给你剥一个?”
檀郁摇头:“不用。”
姜凛马上调转目光看向姜振凡,“爸爸,你看到了吧?我是有很努力表现我的友好诶,可是有人不领情哦。”
这话有几分真假不去追究,姜振凡实在看不惯一顿饭吃出各种热闹。
“你就不能安分点?”他问。
姜凛挑眉:“我都好好在坐在这吃饭了,还嫌我不够安分?难道要我隐身,搬出去住才遂你的意么?”
姜振凡放下筷子,“我没这意思。只是吃顿饭,别一直闹出动静。”
姜凛讽刺一笑,筷尖在餐盘上戳动,发出刺耳的声音。须臾,手中筷子也被猛地拍在桌上,声音比姜振凡大得多。
“这话说得真好听,你忘了从前我想跟你和妈妈好好吃顿饭的时候,你们是怎么闹的?”
餐厅静下来。
檀静岚和檀郁不约而同停筷,佣人们也都噤若寒蝉。
半晌,姜振凡认输似的叹口气。他重新拿起筷子,打破死寂。
“好了,吃饭吧,别跟自己过不去。”
姜凛不欲顺他的意,可某一瞬间,她余光瞥见了檀郁的视线。
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姜凛皱眉。
她从檀郁眼里,看到了悲悯与同情,也看到了不耐与厌烦。
察觉到姜凛在看他,檀郁低下头,安静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
姜凛收回已准备离桌的脚步,又端正坐了回去。
姜振凡还以为肯听自己的话了,面上闪过一抹欣慰。却不知姜凛肚子里,打的全是坏主意。
不让她剥,倒偏要剥。
含洲靠海,餐桌上常见海鲜贝类,姜凛从小就吃。她剥虾的速度明显比檀郁要快。很快,粉白的虾肉就脱壳而出。
“诺,谢礼。”姜凛拖着调子,重音落在那两个字上,说着只有两人能懂的话。
可檀郁只是看她一眼。
“谢谢,你吃吧,我自己来。”话说得客气,可也疏离。
“你吃嘛。”姜凛好脾气地劝:“都说你学习太用功了,要多吃点好的补一补才行。”
檀静岚见鬼的表情,总防着她后面还有其他招数。可姜凛只是把虾往檀郁面前有递了递,餐盘就在下面,她却不放,只是举着,似在较劲。
檀郁的眉是皱的,捏着筷子的手也在收紧,骨节凸显。
如果这时候有人掀起桌布,便能震惊发现,姜凛伸出的脚尖,正贴着檀郁的小腿,上下厮磨!
几乎垂地的桌布创造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便于姜凛的脚肆意作乱。手上的虾仁,还在半空举着,距离近到快到檀郁嘴边。
她眼神撩拨,好像在说:真要我喂吗?
檀郁吐息,忍着眼底的火,深深望了姜凛一眼,而后伸手接虾,借着这动作调整了坐姿。小腿收回,那作乱的脚跟着往前探了一下,似是留恋。
檀郁如同嚼蜡地将虾仁吞咽入腹,一丝味道都没品尝出来。
“虾的味道怎么样?”
我剥的,好吃吗?
姜凛撑着下巴,不休不止地追问。
“谢谢,很好吃。”
檀郁安静地答。
这一幕不知哪里戳中了姜振凡,他忽然感叹一句:“现在倒真有点一家人的样子。姜凛从小就顽皮,没个女孩的样子。檀郁你做事比她周到,性子也稳重,以后可要做好当哥哥的榜样,替我看着点她。”
姜凛早已冷了脸,方才还极尽甜美的笑早已消失不见踪影。一双眼眸,含了万年冰刃似的,又寒又利。
少顷,擦过指尖和唇角的餐巾被姜凛重重甩在桌面,姜凛推开椅子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看了姜振凡一眼,
“我饱了,再多吃一口就要吐了。”
说完不管众人眼色,自顾自上楼。
姜凛想,若没有姜振凡那段话,她大约可以伪装着、虚伪又平静地用完这一餐。毕竟檀郁还在一旁,逗逗他挺有趣。
可事与愿违,她只觉得,再多待一秒,都要忍不住呕吐一场。
回到画室后,姜凛心情久久不静。
想了想,给盛望秋拨了个视频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将要挂断时,屏幕上出现了盛望秋的脸。
她气喘吁吁的,背后是一个室内网球场。
“妈妈,你在运动吗?”姜凛亲昵地喊。
“是呀,今天天气不错,出来透透气。”
盛望秋的马尾辫高高扎起,额上戴着一个粉色头巾,身上是同色系的运动服,飒意清爽。
屏幕上的两张脸极为相似。
盛望秋是典型的鹅蛋脸柳叶眉,看起来清雅温柔,遗传到姜凛,又添几分美艳。
看出盛望秋的精神很好,姜凛放心不少,但还是不忘叮嘱:“妈妈,运动完记得保暖哦,不要感冒了。”
“知道了,谢谢宝贝。”盛望秋隔着屏幕送来一个kiss,姜凛立即笑着回送一个,却不防屏幕外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典型的白人长相,脸型狭长、鼻梁高耸,浅金色的头发浓密而厚,刘海被粗犷地抹到发顶,额上同样戴着头巾,散发着活力大方的气息。
男人年纪看着不大,在盛望秋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热情地凑到屏幕前跟姜凛挥手,憋了半天,费劲地用中文说了句“泥嚎”。
姜凛先用中文回他,又用英语重新说一遍。
男人热情介绍自己叫马特奥,也是来旅居的,住在盛望秋的隔壁公寓。见盛望秋一个人,就邀她一起来打网球。他不吝夸赞之词,对盛望秋极尽赞美。
盛望秋在旁笑笑,有些羞涩,又有些勉强。
姜凛眼神带出一丝了然,她当然不反对盛望秋多结交一点朋友,最好多谈几场恋爱,早点把她从姜振凡的深坑中拯救出来。可偏偏姜振凡带来的伤害给她造成的阴影太过沉重,直至现在,也没有完全释怀。
浅浅聊了几句姜凛表示再见,并不打扰两人相处。电话挂断后,她脸上亲切热情的笑立即消失,马上拨给另一串号码。
手机那端响起恭敬的声音。
姜凛冷静地吩咐那人多观察盛望秋身边出现的人,又把马特奥的情况简单交代一遍。
安排好后姜凛才稍感放心。
挂断电话后,她走到窗边开了窗户,任凭冷风烈烈刮进来,掀起长发狂舞。
刺骨的寒冷让思绪归位。
视线透过窗,看到那玻璃花房里盛开的玫瑰。姜凛兴致缺缺,正要离开目光,却看到檀静岚身后跟着檀郁,两人进了花房。
层层叠叠的花架遮挡,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二楼的距离也不足以听清谈话内容,何况还隔着一层玻璃。
没一会儿,檀静岚身影出现,随手剪了几枝玫瑰离开。片刻,檀郁出现,在那精心饲养的玫瑰前停住步伐,良久才迈出花房。
姜凛一记响亮的口哨,随风送到檀郁耳边。
他应声抬头,看到姜凛趴在窗户上。她居高临下望过来,夜色遮匿,她的神情看不真切,唯有被风撩起的长发,凌乱起舞。
可这一幕,却叫他想起头天下午。
他站在阁楼逼仄的窗前,于漫天飞雪中,看见了那一抹极致的艳。
那时姜凛视线同样往上,她只看到那豪华的别墅,却不知道,于阁楼中,有一人恰与她对视。
两人都没说话,寒风作乱,大雪又起。
檀郁等了一会,没等来任何话语。
这沉默的夜,掩尽重重心事。
良久,姜凛先转身。她关上窗户,身形藏在窗帘之后。于是檀郁脚步也动了,他回了阁楼。
按照学习计划,檀郁今晚要完成两门学科的试卷,是早上陪梁锦壹逛街落下的,赶了一下午,还是拖了进度。
卷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檀郁快速阅题,再下笔填写答案。
题目是老师针对他的知识掌握情况,量身定制的特别卷。一开始,确实有些题下笔前要想一想,可是刷多了,知识点都牢牢刻在脑子里,看一眼题目,思路就自动浮出来。
檀郁两张卷子做完,核对过答案,没有疏漏。
正要换新的书看,敲门声响了。
他以为是华姨,她总担心他吃得少影响动脑,晚上还要再送一回夜宵。有时候,檀静岚也会上来,但她刚才在花房同他已经交谈过,想必此刻没必要再上来一回。
檀郁起身开门。
却没想,门口站的是姜凛。
她半倚着房门,补了口红的唇,绮丽娇艳。
“哥哥?”
她毫无预兆地开口,勾起红唇。
笑容肆意,话却残忍。
“恶心。”
简单两字,撞到檀郁心口。他锁着眉头,唇线绷紧,却没有开口。
“你不说点什么吗?”姜凛问,“我爸说我们像一家人诶,还让你像哥哥一样照看我。”
她笑起来:“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檀郁不觉好笑。
也不明白姜凛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自下午画室离开,他回到房间,想了很多问题,没想透,也没答案。
这不像学习,再大的难题,找到规律套好公式,一步一步,总能拿到分数。
姜凛身上,没有任何规律供他参考。
寻到的蛛丝马迹,也不过是一个个恶劣的玩笑。织成了网,冷眼看他跳进去。
“你哑了?”姜凛要他说话,可檀郁沉着眸子并未言语。
“怎么不说话?”
姜凛不罢休,突然站直,指尖揪着檀郁衣领,全身贴了上去。
“哦~你是不是……喜欢这个称呼啊?”
“相比起好学生,你是不是更喜欢听我叫你哥哥呀~”
她胡乱猜测,又故意起哄。
“哥哥……檀郁哥哥……檀郁哥哥~”调子不够正经,百转千回。
檀郁眯起眼眸,只觉胸腔震荡,呼吸发紧。
“喜欢吗?”
姜凛歪着头,视线锁住檀郁。
她卖弄风月,他不敢动心。
他们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偏偏无人挑破。
阁楼灯光没有全开,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暗淡昏黄的光,将逼仄的空间衬得越发晦暗阴沉。
却也正好,能滋养**疯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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