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方达闻 十一

“怎么回事?”许汮看着宋聿热汗涔涔的脸问道。

后面提着木棍的黑衣人纷纷追赶而至,许是看只是一辆普通马车,便直接连人带车地将他们团团围住,许汮扫了对方一眼,原本淡漠的脸上瞬间就多了一丝不悦。

“没事。”宋聿推开车辕直起身子,在许汮的打量下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衣袍,“我跟他们打架,你的马车突然撞了出来。”

“我的马车一直走路边。”

“我不是怕他们,只是想挑个宽敞的位置。”

宽敞的街口,唯独这一辆靠边行走的马车,宋聿扑上来不说,未了还怪人家马车撞到了他,眼看许汮神情不悦似乎要对翻白眼,宋聿双手叉腰,目光在马车上乱瞟:“有没有称手的兵器,借来用用。”

许汮的目光像羽毛般极轻地掠过他,扫了一眼周围,轻慢道:“不过是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还需要兵器?”

宋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酸痛的关节噼里啪啦像要爆开,他忍了又忍,这才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不是非要,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有什么称手的东西,算了,我不要也能教训他们,不过是多费点力气。”说着他转身面对那为首的小胖子,双手叉着腰,一改刚才逃命的狼狈姿态。

许汮方才的话对方自然也听见了,此刻那小胖子正打量着许汮,似乎想猜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许汮那日并未同世子们一起入宫,小胖子自然认不得他。

许汮冷傲回视,逼得那小胖子狠狠皱眉后,目光这才落回宋聿身上皱巴巴的赤红锦袍上,他也不反驳宋聿的话,只说一句“那就请便了”,说罢连那探出车厢的半截身子都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驾驶马车的随从也重新拉起缰绳,“吁”地一声要架着马车离开,只是那群黑衣人见状立刻聚拢而来,拉开了架势等待小胖子的指示。

诶?宋聿闻声回头,许汮这幅举动完全超出了他预期,且不说做人该不该如此冷血无情,大家现在都被围住,怎么说也该搭把手一齐对付这群人吧,但看着那厚重的门帘合上,甚至连一丝缝隙都没留,宋聿心中不由啐道:难不成是个缩头乌龟,这就怕了?

他气得磨了磨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知道马车里的这位是谁吗?”宋聿对着那小胖子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

“我管他是谁。”小胖子厌恶地瞟了一眼马车,一抬手,手下的黑衣人将马车围堵密不透风,刚才许汮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他非常不高兴。

宋聿见状,在心底偷笑,又故意说道:“既然不认识,那就将他放了,你我之间的事,没必要牵连无辜之人。”

“你说放就放?小爷今天想揍人,谁也拦不住!”小胖子显然是在青州霸道惯了,如今在洛中又攀上了长孙氏这条大腿,莫说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马车主人,就是其他各国的世子站在他面前,对方也该掂量掂量他的势力!

“那好吧。”宋聿面露无奈,站在马车前活动了一下手脚,“既然你是替长孙景来找我报仇,就一起上罢,待我摆平了你们,再去侯府找他那个胆小鬼!”

说罢他便拉开了架势,余光却偷偷看着自己右后方的空隙,因为车辕的遮挡,后面一条隐蔽的暗巷还未被人注意。

果不其然,小胖子一声令下,周围的黑衣人全都冲了上来,但因为人数众多,又手持长棍,在这路边显然施展不开,宋聿趁这空档一矮身,飞快地从车辕底下钻过去,靠着马车的阻拦成功往那暗巷深处溜去。

月光皎洁,却照不进这狭窄的小巷,身后不断传来小胖子的嘶吼与木棍打砸的声响,想必是因为他的逃走,对方将气全部撒在了许汮身上。

谁叫他那么冷漠了!

宋聿心中愤懑不平,不就是南梁国储君么,干嘛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他那般随时随地都有武侍保护!

正抹黑跑着,巷口的打砸声响突然静了下来,宋聿猛地顿住脚步,收敛心神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然而不管他如何仔细去听,巷外一片沉寂,只有石板底下偶尔传出几声蟋蟀叫。

不会被打死了吧?宋聿不由得担心起来,虽说是南梁国储君,但看起来也没有很强壮,脸那么白,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上?不然怎么去趟慈樱寺都要带武侍,一定是体力不行,怕自己爬不了山坡!

如此想着,宋聿竟回想起那日在河边见到许汮的场景,明明是热闹喧哗的节日,许汮却像是无法融入一般。

皎洁的月亮无声地夜空中转动,银色流光倾泻下来,将暗巷两边的屋檐染成银白,慢慢地,暗巷也逐渐变得能够视物,宋聿踌躇片刻,一把捞起靠墙的锄头就冲了出去。

“全都住手!”

宋聿大吼一声跳出暗巷,明亮的月光下,只见地上躺满了黑衣人,木棍四下散落,而他想象中的那个身患隐疾的南梁国储君许汮,此刻正站在街心掐着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脖子。

喀吱——

安静的夜,宋聿仿佛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

而那个刚才还在大声叫嚣的小胖子早就被吓得跪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看了宋聿一眼,这才回魂般地惊叫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聿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许汮,直到对方手一松,那黑衣人像被瞬间抽去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许汮身形修长,一身月白锦袍在此刻犹如魇魅,他无声地回过头来,冰冷的黑眸在看见宋聿手上的锄头时忽然生出了几分疑惑。

“既然逃了,还回来做什么?”宋聿那点栽赃嫁祸的心思又怎会瞒得过他。

哐当一声,宋聿手中的锄头倒在地上,铁块将石板砸出一道白痕。

“你将他们都杀了?”宋聿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好么?”许汮反问他,“他们难道不是死有余辜?”

“可是他们根本就没做什么。”

“谁说没有 。”许汮冷声道:“他们拦了我的路。”说罢他走向马车,正要踏上去,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像是被人硬生生从马车上拽了下去。

许汮眸光一沉,反手一掌往身后击出,却又在掌风袭至对方面门的前一刻陡然收住。

“他们只是拦了你的路你就要杀了他们,没这样的道理!”宋聿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怒,他紧紧攥着许汮的手臂,而他的手,正在不住地抖动着。

许汮扫了他一眼,缓缓握住了他发抖的手腕,修长如玉的手指在他虎口用力一按,宋聿顿时觉得酸麻不已,攥着许汮的手不由自主便松开了。

“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也杀了。”

许汮冷声警告,转身就要让马车,然而他的衣袖又被宋聿用另一只手拽住。

“你想怎样?”许汮道。

“我不知道你们南梁国的律法如何,但你在大昭杀了人,就该按大昭的律法接受处罚!”

“大昭律法?”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许汮盯着宋聿认真的脸庞,直到看见他眼底不受控制恐惧,“你果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既然害怕,就不要多管闲事。”

宋聿一怔,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发颤的双腿,刚才许汮拧断别人脖子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许汮拂开他的手,转身进了车厢,坐在车辕的随从“吁——”地一声,赶着马车缓缓朝馆舍驶去,车帘这时被掀开一半,许汮对着宋聿冷漠道:“这些人还没死,你若是现在开始替他们找大夫兴许还有救,若是晚了,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未等宋聿回神,那辆暗青色马车早已扬长而去。

直到那马车上的铜铃声响再也听不见,宋聿这才骤然醒神,他飞奔至如相大街上找来巡逻侍卫,命人将地上躺的连人带棍的全都打包送去了长孙侯府。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他拖着一身的疲惫回了王府,刚进去,就看见黑暗中亮着一点星火,同时空气中漂浮这浓重的烟叶子味。

“你今日用了那一招。”

月光洒在王府庭院中,院中的假山池塘被照得清晰无比,而就在屋檐下的黑暗角落里,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质问宋聿。

宋聿抿了抿嘴,抬手按住自己的右臂,对着那一点星火道:“你骗我,即使不杀人,用了那一招后也不会遭到反噬。”

“那是因为你不想杀他,所以没有释放出那一招的真正威力。”黑暗中星火动了动,老侍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月光下,他一头花发,肩膀微斜,身上的短打衫又旧又破,唯有手中那一支黄铜烟杆油光发亮,在月下反射出金子般的光芒。

宋聿身上的皮肉与骨头全都在隐隐作痛,他想起许汮掐黑衣人脖子时那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由问道:“一定要杀人吗?”

老侍卫睨了他一眼,将烟杆送到嘴边深吸一口,浓烈的烟叶燃烧出来的焦味在胸腔中翻滚一遍后,又从鼻腔喷出来。

“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你既然要参加万方达闻,将来上了战场就免不得要杀人,战争嘛,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

老侍卫抽着烟杆转身离去,沙哑的声音如同白烟般缓缓散去,宋聿站在溢满月光的庭院中,他紧紧拧着眉头,满面愁苦,回廊深处,微微发暗的一点星火猛地亮了亮,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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