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万方达闻 十二

清晨,王府的桂花树上停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果三儿打了水站到宋聿门前,敲了敲门后见里面没动静,便将自己大大的招风耳贴在门上听。

老侍卫一瘸一拐地从回廊深处走来,敲了敲手中烟杆:“别等了,小痴儿估计是怕了,这会儿肯定躲房里呢……”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眼底一片乌青的宋聿跨了出来。

“谁说我怕了!”宋聿声音高涨,惊飞了桂花树上的喜鹊,“两日后各国世子要到校场比武,我定然不会浪费这两日。”

“随你的便。”老侍卫望着他哼笑一声,甩着烟杆要走。

宋聿一把将其抓住,道:“您再教我几招呗。”

“不教,不教。”老侍卫扯着自己衣角,“老子才懒得教你,麻烦死了!”

“求您了…落山叔!”宋聿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喊老侍卫的名字,老侍卫三年前来王府,常对人说自己无名无姓,要不是宋聿好奇偷偷去宫里翻他的档案,恐怕也不会知道他曾跟随宋晃征战过。

“不教!不教!”陈落山显然很讨厌有人提起他的名讳,一听落山二字,立刻瞪圆了双眼,作势要用烟杆敲打宋聿的头。

然而宋聿死不放手,无所畏惧地扯着嗓子叫:“您不是嫌我烦吗!等我这次赢了比武,有资格参加万方达闻后,就再也不碍您的眼了,这三五年我都不会回来,到时候您在王府想做什么都行,总之我不会再烦您了!”

陈落山一听,好像是这个理,他面色缓和,眯着眼睛打量着宋聿,严肃道:“只这一次!以后休要再来烦老子!”说罢冷哼一声,用力将自己的衣袖从宋聿手中扯了出来,金色的烟杆在旁边石墩上磕了磕,将里面的烟叶倒掉后,分别在宋聿的膝弯敲去,“气息不稳先扎马步,双肩平齐,屁股收紧!”

宋聿的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他看着一旁不敢言语的果三儿,对陈落山道:“我还没洗漱呢……”

“习武之人,岂能拘于小节,想当年老子四更天就起床练武,何曾洗漱过!”

“啊?”宋聿觑了陈落山一眼,不由问道:“您当年……”

“好汉不提当年勇!”

“不是,我就是想问,您当年也是我这般练吗?”宋聿扎着马步道。

陈落山白了他一眼,握住拳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关节,似回忆道:“那时候是冬天,四更天时水缸里的水还冻着,我跟师兄们摸黑练拳,等天亮的时候,树干上全是冻出来的血渣子。”

宋聿的目光随着陈落山的拳头移到了他满是沟壑的脸上,刚要说话,陈落山却冷笑一声松开拳头,对他说道:“罢了,你基本功几乎没有,这不是一两日能练出来的,等会老子再教你两招,虽不是能上阵杀敌的本事,但至少能取巧赢下比武。”

“真的?!”宋聿一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恨不得现在就跟着陈落山学新招式。

“废话,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陈落山说话间一只手悄悄绕到宋聿身后,等宋聿侧身去看时,他便用烟杆直戳宋聿膝弯,宋聿此时的身体重心全都落在左腿上,就这么被轻轻一戳,竟下盘不稳直接跌坐在地。

没等宋聿开口,陈落山便笑嘻嘻道:“这招叫做声东击西,起来老子教你练,你力气大,今日只需记住这几个穴位即可……”

一连两日,宋聿都关在府中练习陈落山教他的“新招”,也正因为他被宋晃下了禁足令,在他将那黑衣人全部送去长孙侯府也竟也无人来打搅他。待到比武这日,宋聿早早的在庭院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这才披袍擐甲去了东郊校场。

-

东郊校场,大昭国十八面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昭皇帝坐在御座之上,上孙垂一身铠甲双手交叠地站在右下方,远远看着旗楼上的士兵扬起高呼一声:“起!”

霎时间,校场中三千半跪在地的士兵齐齐立起,黑亮的铠甲在晨曦下发出夺目光芒。

“退!”

三千士兵又整齐划一地分阵退后,黄沙腾起至众人腰间,隆隆之声犹如巨龙在地底翻腾。

待那黄土尘散去,一方比武擂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宋聿一身赤袍黑甲伫立在晨曦之下,他隔着擂台他远远望向对面,只见许汮银甲束身,身姿挺拔,幽黑的双眸望过来,许是因为身处这热血沸腾的校场,原本冷漠的眸子里竟也多了一丝少年人的血性。

不知是不是这双眼睛令宋聿想到自己前一晚的恐惧,他默默地握紧拳头,压抑着内心的某种蠢蠢欲动。

紧接着宋聿就被人撞了一下胳膊,他转头过去,只见长孙景正挑眉看着自己。

长孙景今日倒是没再缠绑带,英气的眉上明晃晃地漏着一道正在结痂的伤口,他一身宝蓝锦袍,指了指自己受伤的眉,气宇轩昂道:“托你的福,小爷今日不必比武。”

宋聿对他余气未消,扫了一眼他眉上伤口,立马垂眸往他腰间看去,长孙景知道宋聿什么意思,“铮”地一声拔出匕首,看着那刀锋说道:“那胖子不是我派去的,他纯属是吃饱了撑的,不过是个远房宗亲,就想着来了洛中能一步登天,但他也不想想,小爷需要他报仇么!”

“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宋聿不想接茬,只在意他手中的无衣。

长孙景转动无衣,亮白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当然是你何时服我我便何时将它给你。”

“我不会服你的。”宋聿眉头微皱,“等这次万方达闻,如果是我平定了白濮,你就将它还给我。”

“倘若平定白濮的人是我呢?”长孙景问。

“不可能,能平定白濮的只有我。”宋聿严肃地看着长孙景。

不知为何,长孙景忽地笑了,少年人的笑颜如春光般灿烂,他收刀入鞘,豪气道:“那就看看到时候谁更厉害了。”说罢又抱肘在胸前,对着宋聿微微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等着吧,小爷今日还送了一份大礼给你。”

“如果我输了……”宋聿面色凝重,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迎上长孙景错愕的目光,“无衣就是你的了,只有英雄才配得上皇兄的这柄无衣,倘若最后你才是平定白濮的大英雄,它给你也无妨的。”

长孙景听完宋聿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冷,道:“你真当小爷稀罕你这东西?不过是一柄匕首而已,只要小爷想要,这天下的名器,哪一样小爷要不到?”

说罢冷冷看了宋聿一眼,甩袖离去。

宋聿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背影,又被气得鼓起了双颊,等他回过头来,再次看向擂台对面,许汮正神情冷淡地看着擂台上的某一点,又似那般与世隔绝的样子。

十八面玄龙旗在风中翻飞,辰时一到,只见一名扛着旗帜的将领纵马而来,马蹄之下黄土滚滚,将领打马围着擂台绕过一圈后,给御座上的皇帝递上了刻有各诸国世子名讳的符牌。

宋聿挺直身躯,微眯着眼看着他皇兄从那棕红色檀木盘中拿起符牌检阅,他作为东道主国的王爷,自然有率先抽取对手的机会,与他同样屏气凝神其他几名世子,只是宋聿一来就盯着对面的许汮,后来又被长孙景气到,还未曾仔细去看这些素未谋面的对手。

不多时,将领拿檀木盘走来,宋聿看着盘中摆放整齐的符牌,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飞快。

“小王爷,请罢!”

宋聿深深吸了口气,控制着微微发颤的手,盘中每一块檀木牌都长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抽到谁,尽管对他来说参加比武的世子都是陌生人,但他仍然慎之又慎地翻开了其中一块。

符牌微凉的触感从他指尖直达心脏,他听着自己隆隆的心跳,憧憬万分地将符牌翻了过来。

他终于有机会参加万方达闻了,终于能走出洛中了!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废物,他也是能平定叛国的大英雄!

——长风?

看见符牌上的名讳时宋聿一愣,这时身旁有人凑过来翻了另一块,同时惊讶道:“长风?许长风?南梁国储君?”

“什么!”

宋聿忽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扭头过去,对上一双圆而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对着他微微一笑,似乎在脑子里默背了一番才肯定道:“应该就是他,南梁国储君许汮,字长风,还好,还好,他被你抽走了,不然我碰上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这人年纪不大,一身明黄色的北漠袍服粗犷坦荡,头上戴着一顶麂皮小圆帽,乌黑发亮的头发编成两股小辫子缀着宝石挽在耳后,笑起来两眼弯弯,说起许汮时眼中又流露出担忧之色。

想起昨夜情形,宋聿不由问道:“你为什么怕他?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对方点了点头,一脸惊讶地反问宋聿:“小王爷不知道吗?”说着便开始掰指头,一项项细数,“南梁国储君、善长弓骑射、七岁便能打败成年武士、十三岁时就敢带兵平流寇、去年他来我们漠北,我们帐营里最厉害的武士都打不过他!”

“这么……”宋聿有些瞠目结舌,想说厉害,却又因为昨夜的事情不肯说出口,他不服许汮,就算许汮再有本事,他也是不服,特别是昨夜许汮对他说的话,许汮看出了他的恐惧!但那明明只是他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已,他的内心是一点也不怕的!

“小王爷,不行你就认输吧,反正后面还有机会,这次只淘汰一人,你别把体力浪费在他身上。”这位北漠的小世子安慰道,对他来说,保存实力,打赢下一场才是关键。

“我不认输。”宋聿却抬眼望向许汮,看那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刺他双目都不肯眨眼,“我不会认输的,我一定要打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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