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对于成明来说，实在是过得非常美好。

首先是剧组这场闹剧。

成明的热心肠，让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梅副导看到了她。梅副导在一众副导演中，是以技术好出名的，虽然跟高严私交一般、但是在剧组内地位特别高，她很欣赏成明的仗义，于是带着成明去了他们的房间——一屋子的副导演、编剧、摄影师，算是剧组这个小社会妥妥的中层阶级。

他们几个人围着成明夸个不停，又共同骂起了李文豫那个疯狗，还私下模仿高严被打之后的狼狈模样，小房间热闹得不行，成明笑得脸都快抽抽了。

突然有个人提起了吴歉。

“吴歉可真他妈有魅力啊！”有个男摄影师，叫孙伟，一脸感慨。

众人纷纷点着头附和。

“我都想嫁给她了。”有人迫不及待说道。

众人：“……”

孙伟：“首先，她是女的；其次，你是男的；再者，你喜欢男的。型号这怎么也配不上啊。”

“哈哈哈哈。”成明插不上话，只能跟着大家一起笑。

“你别光笑啊，跟我们说说，吴歉日常是什么样的？”

成明怔了一秒，随后抓住机会一顿疯狂输出，毕竟这些可都是剧组的中流顶柱，别的不说，摄影和打光的只要稍微上点心，吴歉在电影里还能美上几分。

但是由于素材太少，她只能自己艺术加工，什么每天给她带早饭、关心她奶奶身体、叮嘱她工作做不完不要熬夜。

大大小小的事说了一堆，就一定要把这个面冷心热、人美心善人设做踏实。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都纷纷表示原来是他们眼瞎，这么大的一个活雷锋，居然都没有看见。

那天成明走路都是飘着的，然后又在吴歉门口遇到了陈阅林，一时间简直惊喜过望。她有预感，这个晚上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在睡前，她的专属情报员——小胖哥哥，就给她发消息说，“老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提前给我们发年年终奖了，还说年底再发一次。啊，好希望他天天发这样的疯啊，不要真正的发疯。”

这给成明乐的。

她在酒店的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兴奋地差点睡都睡不着。

自己这金牌经纪人之路，肯定是稳稳的了！

第二天的片场，已经没有了高严的身影——因为李文豫那一拳打得太重，他深夜再也忍不住疼，叫救护车去了医院，据说是严重的腰间盘突出。

但是拍摄也不能耽误，所以就暂由监制和梅副导演代工。

然而连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那惊天一骂留下了阴影，表演水平在烂、烂到出奇之间来回摇摆，梅导年纪轻轻，还没受过这种眼神污染，监制则脾气火爆，完全没有导演的修养。

两个人都顾不上顾及连清最美星二代的身份，喊卡与粗□□个不停。

大半天过去了，拍成的戏份极少，剧组进度又被大大拖慢了。

其中一次，吴歉正好靠近监视器，分明听见了监视器后有人说：“这都演的什么玩意，我都要想做一回李文豫了！”

傍晚时分，吴歉坐在小马扎上，也心安理得喝着奶茶，却突然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连清这次倒是没哭，只是脸色惨白着，不停重来。

好在旁边的几个助理非常能干，她们知道剧组人大多不满，中午给全组人添餐、下午送奶茶，吃人嘴短，好歹给连清挽回点人缘。

“不能喝，小心长胖、长痘。”成明碎碎念道，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

“哟大经纪人，终于忙完了呀。”

“对呀。”成明抹了抹汗，装作听不见对方的戏谑。

业内有个经纪人培训讲座，为了进步得更快，她今天特意跑回上海听了全场，她听得非常认真，直到那位非常知名的经纪人激情澎拜地说出一句“培训课只要18888，想做一个好的经纪人，你就来”！

她才意识到吴歉说得对，这还真的只是个卖课的。

不过她向来心态好，也不觉得这一趟折腾什么都没学到——

“你坐姿太不女神了，太随意了。”成明活学活用，挑着吴歉身上的毛病，“你看看那些摄像头，都在录着呢。你的妆也花得差不多了，你要补补啊，现代剧的女演员在剧场，一定要清清爽爽的。”

可惜吴歉油盐不进：“发什么神经，奶茶还我。”

成明胆突然肥了不少，死死扣着奶茶，愣是不给。

吴歉掏，她躲；吴歉拉，她退；吴歉冷脸，她装傻:“你看，快发晚饭了耶！”

吴歉怒道：“什么破玩意！”

两个人打闹间，成明却突然收起了所有笑容，圆溜溜的眼神直视吴歉的后方，小声说：“停、停，看你后面。”

吴歉一扭头，发现李文豫那个煞笔直挺挺站她后面。

他就像个瘟神，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周围，现在寸草不生。

这是个露天的空旷场地，夜幕缓缓降临，不远处连清还在频频被卡，几个助理在旁边为她加油打气，副导演着急地亲自上阵，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给她比划着。

没有人关注这里，又似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里。

吴歉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没有说话。

成明站了起来：“李总，晚上好，有什么事情吗？”

李文豫开口，意外地有点局促：“我想请吴歉你吃个饭，赔礼道歉。方便吗？”

“不方便。”

吴歉语气太冷，成明立刻找补道：“不好意思，我们吴歉晚上一直在减肥不吃饭的，而且我们晚上还有事，真的不好意思了。”

李文豫没有继续说话，他正背对着大灯，黑暗中表情难以看清，成明的心揪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文豫才慢慢开口：“好吧，那下次约。”

“谁要下次跟你……”

“好的，好的！李总再见！”成明立刻打断道，然后拉着吴歉起了身，“我们也要回酒店了，不好意思啊李总，再见！”

那天晚上，吴歉的房间门口，莫名其妙多了好几杯奶茶，全是不同品牌的各种经典口味。

连清奶茶没分完，垃圾全甩这里了吗？！当我这垃圾回收吗？！

她怒极，然后弯腰取了最喜欢的一个口味，其它就不管不顾了。

.

就这么过了几天，剧组稳扎稳打，在朝着拍个烂片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女主连清发挥稳定、水平烂到令人无法直视；男主自从赵灵灵走后，便整个便蔫了；对女二友善的人多了不少，但是女二始终保持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几个主要角色之间，剧里没有火花，剧外也毫无交流。

李文豫开始了每天驻场，这更加剧了剧组的压抑气氛。

有血性的不愿意和疯狗多说话，即使他看起来正常了不少；没血性的，又生怕哪里得罪了这个少爷，不如学女二，沉默到底。

李文豫本人倒是真的低调了不少，平时绝不多话。

他除了个高点之外，本来就其貌不扬，一低调，几乎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直到，这天下午，赵灵灵像朵花一样，飞一般旋到了剧组。

这是一场女主和女二的对手戏，是女二为数不多的高光戏份，所以吴歉卯足了劲想要演好。

可惜，对面站着个榆木疙瘩。

“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凭什么要退让，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做个好人？！”

吴歉明明语气凶狠、那双红红的眼睛里却装满了绝望。

“那是为了你好呀……”

“为了我好？你有什么权利为我好？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的好朋友啊。”连清木着脸开口。

“卡！”

赵灵灵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清脆又干净：“宝宝，嘻嘻，难怪你上次发脾气了！”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她来了，连清又是一愣，赵灵灵半个身子趴在李文豫身上，又十分懊恼说了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说拍戏哈，我俩说悄悄话呢！”

男主宋鹤也在一旁，看到赵灵灵来，立刻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灵灵，哎呀你回来啦！哎呀抱抱！抱抱！”

赵灵灵压低了音量，却能够保证让所有人都听到，“嘘，小点声，我来探班我家亲爱的。”

（成明正在吴歉旁边给她补妆，小声吐槽道：“赵灵灵可真够不要脸的，这里谁不知道她被抓奸在导演床上啊。”吴歉冷哼一声，表示赞同。）

被围观的李文豫脸色却奇奇怪怪的，他拉开赵灵灵：“工作呢。”

赵灵灵笑嘻嘻的，她今天妆容精致，穿得也青春，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可爱,她对着宋鹤挤眉弄眼的，“这男人不好意思了。”

宋鹤配合得大笑起来。

这边，副导演又亲自上了场，开始一字一句指导连清，台词怎么念、表情该怎么摆。

吴歉妆很快补好了，只能等在一旁，观察着连清。

片刻之后，她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连清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一部戏合作的时候，连清虽然演技青涩，但好歹从不怯场，脸色也总是活泼红润的。

不像现在，脸色惨白，身姿挺拔到僵硬，变化大点的台词、表情完全做不出来。

随后，她又转念一想：关我屁事。

吴歉不愿多管闲事，赵灵灵则恰恰相反。

她衣裙飘飘，也凑了过来，热心地帮助连清梳理人物，还不停地给她示范着，大有对换角一事不计前嫌的洒脱。

监制是个西北男人，对此举很是满意，大声喊了句：“要不这样，小赵，这一段，你完整地给示范一下，吴歉，你给搭个戏。”

连清脸色更白了，整个人僵硬地让出了聚光灯下，最佳的那个位置。

吴歉倒是无所谓，闻言上前。

赵灵灵笑靥如花，看着来人一字一句：“好、久、不、见呐。”

吴歉才不想和这人寒暄，立马进入了状态：“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凭什么要退让，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做个好人？！”

直视吴歉瞬间红了的眼眶，赵灵灵一愣，突然收起以前的敷衍。

她微微仰着头，弱弱道，“那是，那是为了你呀。”

吴歉逼近了她，眼神刻意装得凶狠：“为了我好？你有什么权利为我好？你是我的谁？”

赵灵灵完全被带进入了，她那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却缓缓掉下一行泪水，嘴角一抿：“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吴歉突然上手捏住了那纤细的脖颈，这是剧本里面没有的动作，她却觉得，这样的角度非常合适。

她稍微用了点力，赵灵灵配合地被抵着向后，眼神里绝望的泪水一行又一行流下。

吴歉抽去了身上的一切脆弱，整个人异常凌厉，“再也、再也不要说我们是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永远不想再有。”

赵灵灵还在无声地啜泣着，柔弱得能够激发一切男人的保护**。

吴歉冷眼看着：“你哭得，实在太恶心了。”

周围非常安静。

“好！”一秒钟后，监制带头鼓起掌来，看起来非常满意，全场顿时掌声雷动。

近一点的梅导更是咧开了笑脸，忙不迭对连清说：“连清，你学学她俩，这就是戏剧的张力。”

连清小心翼翼地点着头，又偷偷瞄了一眼吴歉。

成明也小跑了过来，满眼欣喜：

“真的好棒啊，我第一次觉得你俩好配啊！”

吴歉却微微侧着头看着监视器后面，没有理她。

这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成明早已接受了这个人的冷淡，但是她突然发现，这个人居然笑了。

嘴角轻轻扬起，连那颗不常见的酒窝，都忽然间漂漂亮亮地点在脸颊边。

她疑惑地循着这人视线看过去，然后便发现李文豫旁边，不知什么时侯起多了个人——那人手长腿长，戴着棒球帽和厚厚的口罩也盖不住帅哥的气质，只有一双眼睛漏在外面。

我去，陈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