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奚行雪来,许连英整个人如释重负,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微妙,他笑呵呵地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阿雪,池少说笑的,这次还是得麻烦你带人去东部牧场。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你带过去安顿就行”
“好的,许主任。”
奚行雪拍了拍身上的雪水,她住在西部靠近松林的山腰,一来一回要花上一天时间,她鲜少抱怨也从不问来人身份。
许连英也看重她这个抗事的劲儿。只要是对牧区有利,多苦多累她也不抱怨一句。
奚行雪自己穿戴好,又扭头提醒池轻尘说:“你穿这样不行,今天得走到半夜去了。”
池轻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色高领毛衣内搭棕色皮夹克,外面穿着身长风衣。
很帅,他觉得没问题。
再看看奚行雪,长筒皮靴上还套着羊绒护膝,上身穿着毛衣,外面又裹着绿色的军大衣,层层叠叠,这人还正在往军大衣上套雨衣……
暖和是暖和,但是不雅又粗鲁。
让池轻尘穿成这样他宁愿冻死。
一旁的许连英眼尖,凑近奚行雪说:“阿雪,你这军大衣怎么破了?”
他从奚行雪左臂破烂的袖筒伸指探,带出来一些染了血迹的棉花。
“这是受伤了?”
奚行雪面色凝重,狼群开始向牧区蔓延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说更妥帖些。
她扫了一眼池轻尘,这次来考察的人实在年轻,能不能顶事且再论。
这些年许连英为着牧民忙前忙后,她不能这个时候暴露牧区存在问题,今年冬天牧区的补贴不能再少了。
池轻尘看她伤口严重,这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思虑重重,一时更觉得奚行雪这个女人怪异。
奚行雪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先隐瞒,她对着许连英笑了笑,说:“打猎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这个女人居然还是个猎人?
池轻尘的脸色精彩极了,这时,已经穿好衣服的奚行雪对他穿着表示不妥。
“你穿这些,路上挨不住。”
“许主任这里还有多的军大衣,建议你穿一件。”
奚行雪语气算得上十分温和了,可在池轻尘听来还是硬邦邦的。
和她人一样。
他不想穿那臃肿丑陋的军大衣,可是也莫名有些怯奚行雪。
“好丑。”
池轻尘声音轻不可闻。
奚行雪挑了挑眉,真是娇气。
不过她不打算强迫池轻尘,之前来视察的人大多春夏来,冬天来的他倒是第一个。
草原天冷,总有他主动穿的时候。
“那就出发吧。”她多拿了一件军大衣,兑了盆温水掀开门帘率先走了出去。
池轻尘跟着她,看见奚行雪正在给春风喝水。
那马的后腿处的血水已经冻成了冰碴,黑色的马尾毛黏着冻成块的泥水。
狰狞凄惨,马都伤成了这样,池轻尘看了眼没事人一样的那人。
奚行雪去毡房后面又牵了匹白色母马过来,性格温顺适合载人。许连英正拿着提前备好的崭新马鞍放上去。
要不说池轻尘是少爷呢,他这次虽然是被池司令发配下乡锻炼的,但还是整整拿了六只大皮箱。
奚行雪绕是脾性良好看到这六只能装人的大箱子,眉心也忍不住跳了跳。
太多了,这人到底往里面塞了些什么东西?
许连英虽然惊讶,但还是忙不迭地跑去帮忙,但是箱子死沉,许主任提得费劲。
奚行雪又去牵了三匹马过来。她有些愠了,这人比之前来考察的还要多事儿,且不论牧区下了大雪行走不便,光是这六个箱子,就能看出考察的不用心。
她默不作声,把六个箱子分在三匹马上驮着,牵着春风等待出发。
可池轻尘却站在马旁踌躇。
“雪太厚了,你走不了雪路。骑着马会好走些。”
“我不会骑马……”池轻尘每每觉得不好意思声音总会跟苍蝇似的,嗡嗡的。
“怎么了?”许连英唯恐这位小少爷心有不满。
奚行雪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要用完了。
不会骑马?以往来视察的人,好歹有些草原上生活的经验,这次居然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来。
软弱娇气,奚行雪对池轻尘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她翻身上马,提住池轻尘后颈往马上一扔,又跳了下来。
池轻尘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蒙了,再回神已经骑在了马上。
一张白脸顿时羞恼的通红,被个女人提溜起来就算了,他从奚行雪神情中还是隐隐看出来了掩饰不好的嫌弃。
在京都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居然还要被个粗鲁野蛮的女人嫌弃。
奚行雪下马看池轻尘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有些后悔,是她急躁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得罪前来视察的人。
定了定神,她柔声说:“你晕好,我们得出发了。”
池轻尘不回她,别着脑袋。
奚行雪不知他是生气还是怎的,头垂得很低。
她牵着母马冲许连英点了点头,脚一深一浅地在雪地踩着,草原虽然广袤,但有些地方有碎石,有地方有容易陷脚的老鼠洞。
下了雪白茫茫一片,只有经验老道的牧民和猎人才能识路。
池轻尘虽然因为奚行雪刚才的行径心生羞恼,可真当他骑在马上,感受着腿间马腹的温热,看着牵着缰绳的奚行雪走得艰难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怎么不骑马?”
“招待所只剩两匹马,要留给许主人他们用。”奚行雪围巾捂着脸,呼吸的水汽将睫毛冻成冰羽。
“那你怎么不骑你的马?”
池轻尘指了指队伍前面开头的春风。
指尖刚落在春风屁股上,他才意识到奚行雪是因为春风受了伤,遂又收回手不再言语。
奚行雪有心弥补刚才的冒犯,接着他的话头说:“春风被狼攻击,后腿有撕裂伤,我们昨夜从山上下来,没来得及给它好好包扎。”
“今天来迟也是因为夜里耽搁了。”
“山里有狼,那牧民怎么办?”池轻尘认真询问。
他长相本就精致柔软,认真起来更像个误入冰原的夏花。
奚行雪看他这幅呆样实在是不知说什么?
看样子,这人是真的对这里一无所有,像朵不谙世事的温室花儿。她刚才跟他计较什么?
他估计是被父母嫌烦,借着关系打包送过来的。
只是奚行雪不知道,自己猜中了一半,池轻尘这样生活在温房里的娇公子出现在本不属于他的环境中,一定是有较大的变动发生了。
现在的她只是在短暂地交流中,重塑了对池轻尘的第一印象。
奚行雪说:“牧区有猎人,不用担心。”
“是你?我记得许主任说过你打猎。”池轻尘的目光已经从好奇变成了震惊。
“我,还有苏尔。”她点点头。
“你的伤还好吗?”池轻尘对奚行雪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他受池父影响,对于保护民众安全的人,总是格外尊重。
奚行雪举了举另一只没牵绳的胳膊说:“没事,回去敷点药就好了。”
气氛逐渐缓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池轻尘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
冷冽的寒风吹得他脸色发白,两只耳朵通红,可骑在马上还是手舞足蹈的。
从自己小时候美术比赛获奖说到自己出国留学。交谈中奚行雪知道了他是池副司令的儿子,他母亲是港市舞厅著名的歌女,他是独子,家住京都枫林区。
还知道了池轻尘才十九岁,要比她整整小四岁。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池轻尘,倘若不是演技高超,那他实在是,过于不设防了。
池父池母怎的忍心将这样单纯的儿子送往荒凉之地。
眼看着池轻尘说得愈发投入,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耳朵存在。
奚行雪真怕给他耳朵冻掉了。她摘下自己的围巾,递了过去。
池轻尘是冷的,但他不好意思讲。先前奚行雪叫他换衣服,他嫌丑,这会冷得面色发青也不好张口。
可奚行雪主动递了过来,上面还沾着她呼吸后冻结的冰霜。
照理说,池轻尘该是嫌弃的,可也许太冷了,他只感觉到奚行雪的体温,暖暖的,他冻得发麻的手指触碰那样的温热甚至觉得滚烫起来。
奚行雪看他接过去,又去春风驮得行囊里拉出来那件军大衣。
她知道自己比池轻尘年长些,已然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来。
雪太厚了,奚行雪走得费劲,等她挪到母马旁边,才看见池轻尘笨手笨脚地在裹围巾。
他浑身冻得僵了,搭上这头那头围巾又掉了下来。
奚行雪看他笨拙地厉害,好心帮忙。
“池轻尘,低头。”
马背上那人自暴自弃地拽下围巾,伏着身子低下头来。
奚行雪个高,比马背还要高出一截来,她摘下厚手套,递给池轻尘一只,又让他军大衣也给穿上
池轻尘穿好衣服,奚行雪用围巾把他裹起来,绕了两圈,只给池轻尘露出来双毛茸茸的眼睛。
“手套我戴一只,你戴一只,另一只手塞衣服兜里,听到了没?”
奚行雪一番武装后池轻尘暖和起来,刚才冻得麻木的脸庞和手指开始发烫。
他被烫得手指蜷缩,眼睛也开始乱瞟。
“听到了。”
真是太羞愧了,池轻尘想,自己可真是不听行家言,吃亏又丢脸。
看着身侧牵绳的奚行雪,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真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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