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数月，对于大型非法网站“红栅”的追查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济城市公安局第一时间召开了发布会。发布会上，记者们蜂拥而至，所有提问无非都集中于红栅案的幕后经营者到底是谁，侦破的过程大致是什么，创办红栅的目的究竟为何。

“济城市警方通过长久的苦战，终于追踪到了红栅在境内的几个运营地点，配合令违法者无处遁形的星云系统，成功将其一举端灭。”

“本次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上百名，剿灭违法窝点数十个。红栅的每个窝点都分布在极其隐秘的地方，包括老旧的居民楼、便利店等，根据所承担的职责不同，分别配有数量不等的违法设备。”

讲到这里，沈局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其中最隐蔽的，竟藏在一对普通夫妻经营的五金店里。”

吕闻带队赶到的时候，只扣下一台有些破旧的老式计算机。丰韵路36号，那是程沛最后敲下代码再次定位到的地点。

此刻，嫌疑人江文珂正坐在程沛对面，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真正撬不开嘴的嫌疑人他见多了，向来都是面无表情，连条缝都找不出来，江文珂还是嫩了些。

所以程沛有些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男孩紧抿着唇，表示拒绝沟通。

“我还不知道你在“红栅”中到底处于什么地位，”程沛缓缓道：“不过，能和卡尔玛直接联络，应该勉强算个重要人物。”

听到这话，江文珂转了下眼珠：“你见到他了？”

程沛扯了下嘴角：“马上就会见到了。”

“不可能。”江文珂坐直了身子：“只有我能和他联络......”

说罢，他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弱，反问道：“......你已经破解了我的账号密码吗？”

“我只是试了那个男孩的生日。”

江文珂的心思简单得像个透明塑料袋。越是如此，就越是令人不解，在电脑屏幕显示的IP地址为江文珂家的那一刻，程沛无疑同样惊讶。为什么“红栅”的创始人卡尔玛会选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角色？仿佛故意透明袋子遮住自己的脸，无疑是故作姿态。

江文珂咬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距离我和卡尔玛的会面还有二十分钟。”

“这件事，整个济城市警局只有我知道。”程沛将手机屏幕点亮，屏幕中央显示了一个小小的按钮。指尖轻动，按钮被按下的瞬间，头顶监控的红灯也同时被熄灭了。

他关掉手机，摘下手环，悉数摆在桌面上：“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我会告诉卡尔玛，是你泄露了秘密。”

江文珂从小到大都甚少被别人认可。程沛猜测，他非常看中这个“唯一联络人”的地位。但江文珂比他想得更顽固些，只是抬了抬眼，复又低下。

就这样坐了一阵，江文珂冷冷道：“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父母也好，同学也好，他们怎么看我，已经不重要了。而我这样的‘药娘’，是永远不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但是你不一样，程警官。”他坐直身子，眼底泛起暗色。

“你知道，爱丽丝的手上沾过多少血吗？”

程沛今天一身墨蓝色的礼仪式制服，左胸前斜缀着几束银链，肩章下方的流苏垂落，摇摇晃晃。他俯身靠近江文珂，目光如一柄锐利的冰刃。

“我倒很想听听。”

江文珂偏过头，在程沛耳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监控没关。所以这句话只说给你听。”

由于长期服用雌性激素，他的声音里带着股怪异的纤细。

“你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警官。很可惜......”

他边说着，边用余光避开黑黝黝的监控探头，朝程沛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总有一天，你会为爱丽丝送命。”

站在监视器后面的吕闻明明看着江文珂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赶忙指挥一旁的小黎排查技术问题。小黎手忙脚乱地点开屏幕上的数个窗口，观察几秒钟后摘下耳机，有些为难地道：“吕队，那个......是我们老大把声音关了。”

“艹，乱来什么。”吕闻忍不住彪出一句国骂：“哄着沈局匆忙开发布会，说是要引蛇出洞，其实根本连卡尔玛的人影都还没见着。”

“要是今天江文珂咬死了什么都不说，我俩都得上交警官证！”

除了吕闻，整个屋内的气氛都有些凝重。直到其他几位年轻警官瞧见监视器里的画面突然有些不对劲，个个瞪大了眼睛：程队怎么和嫌疑人......凑那么近？还在说悄悄话？

“......吕队！你快看你快看！我老大都出卖色相了！”

“这回指定能行！”

对于搭档这种火烧眉毛了还能气定神闲撩小男孩的作风，吕闻长叹了口气，闭上眼：“一会他出来，要是两手空空，就把两个人都给我结果了吧。”

但程沛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审讯室出来，一进屋，他就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小黎。

“收好，会面坐标。”

“啧啧啧，江文珂就这么招了？”吕闻阴阳怪气道。

“一会我和吕队去见卡尔玛，你和大孙负责观测数据。”程沛一惯雷厉风行地安排任务：“我们会尽量拖延时间。老钱，过程中尽可能追踪他的位置。”

“我们用‘远程共感’？”

“嗯。因为不知道最终地点，我不能确保仪器的稳定性，”程沛盯着屏幕，目不斜视，微侧过头向吕闻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先撤。”

吕闻白了他一眼：“我可不给你收尸，自己滚回来。”

这是几年来他们之间常有的对话，因为职业特性，在生死线之间的游走如同家常便饭。有时候先交待的人是吕闻，他话比较多，什么帮忙照顾爸妈，甚至包括帮他把某样还留得下的东西带回去。程沛却是另一个极端，他向来冲在前面，话也少，出了事就让战友先走，理由是自己无牵无挂。

所以他常常把背影留给别人。

耍帅还是需要代价的。吕闻想了想，程沛自幼便无父母，和亲人也是不合，似乎一直活得这样界限分明。一个自始至终的独行者，唯一和这世界牵扯不清的时刻，在他印象中仍是那个下午，温濯新抱着一摞书，迎着阳光，朝程沛小跑过去。

他看着程沛袖口处还若隐若现的伤痕，不由得感叹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缺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远程共感”技术事实上是将全息投影与人类五感连通的技术，它起源于多年前的VR技术，却更上一层楼。相比之前，现在的技术不再需要借助繁重的工具。只需要戴上两副能够连接人体神经的机械手套，穿戴者就会随之进入催眠状态，能与自己被投影出的虚拟形象拥有完全一致的感受，堪称另一种意义上的瞬间移动。

这项技术最核心的要求是准确的投影坐标，以及对被参与者的生命体征控制。一旦发现问题，需要尽快唤醒，否则原本就被外力控制的人体神经系统很可能错乱，导致不可逆的损伤。

他们并不知道江文珂给出的最终坐标。和吕闻各自戴好手套后，程沛朝小黎比了个OK的手势。

小黎拿着U盘的手有点颤抖。

“心率、血压等低于正常指标的时候，尽快切断程序。”程沛道：“给你的反应时间有一分钟，别睡着了就行。”

他的语气过于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大不了死两个人而已”。吕闻原本有一肚子话要反驳，体内一阵酥麻感骤然袭来，霎时夺去了他的意识。

*

程沛是被一束直射的阳光吵醒的。

阳光，沙滩。他睁眼看到的是落地窗外反射着烈日的、白花花的海滩，拿着玩具奔跑着的孩子，海浪声顺着孩子踩下的脚印翻涌而来。他微闭了下眼，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声音。

“欢迎，程警官。”

再转过头时，他看到的则是那个被无数警察定义为头号嫌疑人的男人。他有些不着调地晃着鸡尾酒，一身精致的丝质睡衣，笑意盈盈地看向程沛。和电视里相比，他身上那种超然的自信被无限放大，甚至变成了自负，在程沛眼里看来属于某种得意的挑衅。

“来一杯吗？”

“邬先生真是好兴致，躲到这种地方来度假。”程沛用了一句废话拖延时间，同时用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吕闻不见了。

“诶，这怎么能叫躲呢。”邬予明仍是语气轻松，一语道破他的想法：“至于吕警官呢，已经被我请到另一个坐标了。”

程沛蹙了蹙眉，想来邬予明应当不是撒谎。在一次远程共感中同时创造两个坐标是极为困难的，但将主角换成是在各方面拥有高精尖技术的海特后，也变得合理起来。

只是邬予明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他是特意单独来见自己的。

知道邬予明的目标后，程沛反倒轻松了些。他既有所求，就暂时不会对吕闻做什么。

程沛起身，向长桌前走去。邬予明转身端起一杯酒举到他面前，诚意浮于表面。

入口的东西千万要讲究，这是前辈们教过的最重要的道理。程沛接过杯子，举起杯底，冲着阳光仔细端详。

“程警官果然很谨慎。不过，我如果要害你，有很多种方法，而不是现在。”邬予明缓缓道：“没人会糟蹋一杯好酒。”

“说的也是。”

程沛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攥着杯子，捉住他话里的细节。

“例如？”

“例如，”邬予明拿起价值不菲的酒瓶，笑着斟满第二杯：“我的人会帮我完成一切。他们有很多次在现实里靠近你咽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