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哥,今天的事……能不能别跟我姐说。”
去往叶家的路上,叶陶陶一个人坐在越野车后座,可怜巴巴地冲顾北请求。
“再动就把你丢后备箱!”顾北握着方向盘,冷脸回答道。
叶陶陶鼻子一酸,捂嘴抽搭了两下。
顾北这才瞄了一眼后视镜,说:“我说她。”
副驾驶上,纪澜正尝试用自己的左腿踹顾北,无奈座位间的中央通道太高,实现不了。
“那……”叶陶陶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饶有兴致的欣赏完纪澜的白眼后,顾北回复叶陶陶:“帮不了你,叶家已经知道了。”
这是实话。
半个小时前,几乎在顾北送警察出客栈的同一时间,他收到了一条“拜托”他好生送叶陶陶回家的简讯。
措辞精简,号码未知,但未知得他思考需求为零。
一听这话,叶陶陶神色一黯,捂着伤口的手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301,是她绑你去的还是你自己去的?”顾北抛出自己的疑问,不带任何情感。
叶陶陶迟疑了两秒,如实回答:“我……我自己去的。”
顾北点头,不置可否,叶陶陶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你对我不理不睬,是不是真的打算跟她在一起了?我亲眼看到的,她在店里买了大号的男式内裤和一盒避……”
“停,不用说了。”顾北皱眉,狠狠剜了纪澜一眼。
报仇钓鱼的见多了,钓得这么不可理喻、别出心裁的,自己还是头一次见。
遇袭不报警,纵着歹徒下一次登门;
拖着新冒出来的行李箱满世界兜风,放“东西其实在这儿”的烟雾弹;
藏清漆刷窗台,等待精准留痕;
暗示叶陶陶,火上浇油,引人上钩……
到最后,她想抓的伤了她想打的,什么目的都达到了,自己反而择得干干净净。
“北哥,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不喜欢叶家,我愿意跟你……”
叶陶陶的话将顾北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无心理会她的一厢情愿,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比镜海博物院题字还恢弘的“叶氏”悬匾说:“到了。”
闻言,纪澜抬眸。
此刻分明是凌晨,叶家的宅邸外却照得比白日还光明。
青砖金顶、高门悬匾,一眼望不到边的血色围墙……在镜海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坐拥这样的房产,看来之前边树的话并不夸张。
“老实一点。”顾北冲她说道。
或许是车窗有缝、耳旁有风,这句话听来并不凶狠,但纪澜还是瞪了他一眼。
很快,迎面的那扇黑色铁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幽深且宽阔的直道。
配合着两旁高悬的灰白色照明灯,不像入户路,倒像墓室甬道……这个念头平白钻进了纪澜的脑子里。
车子一连驶过了三道月亮门。纪澜注意到,这儿每隔十步左右,墙角便站一名身着复古黑色长褂子的健硕保镖,隐在建筑的影子里,不起眼,但很瘆人。
若不是他们在瞥见叶陶陶时会微微颔首,还真分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
更为奇怪的是,纪澜发现,从第一道门起,后视镜中叶陶陶的脸色就很难看。这种焦虑中带着恐惧的样子,与被束手投入狮笼的羊羔无异。
她考量着这种纯动物性的惊惧,当作自己行动不便时的消遣。如果被擒住就要一直瞪眼表示愤怒,那也太累了。
“你……你还想干嘛?”叶陶陶发现了她的打量,不由后脊发冷。
顾北不语,将后视镜另掰了一个方向。
“顾老板。”
正在此时,一位穿着缎光长袍的老头拦在了路中。
顾北熟稔地刹车熄火,从驾驶位上探出身子冲对方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人,我送回来了,现在……我有点渴。”
老头往前进了一步:“厅上晾好了茶,稍后有人来请。家主的吩咐,我先带陶陶小姐去休息。”他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锁定在叶陶陶的伤口上,但在此之前,在纪澜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两秒。
顾北察觉了这一点,下车兜了半圈,双手抱胸靠在副驾驶门上:“叶陶陶在后座,请自便。”
老头没接话,沉稳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垂眼陪着叶陶陶离开了俩人的视线。
“慢走。”顾北笑着挥手,但眼睛却打量着旁边那些建筑暗角。
上一次顾北来这个地方,是三年前。可巧,他上一次见到血肉模糊的人也是这个时间。当时镜海古董行里出了桩失窃案,叶家的商铺里丢了一个点翠缀珠的老物件。
东西哪有人金贵,是吧……顾北想到了叶陶陶脖颈上的那道血口子,皱了一下眉。
“砰砰——”
车内,纪澜的眼角被那只卡通口罩膈得发痒,抬起被捆缚的手腕拨了两下,手肘撞在了车门上。
顾北立即侧过脸,挂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单手搭在半开的车窗上轻声警告:“想活着离开,就别轻举妄动。”
纪澜眨了一下眼,毫无纯良可言。
顾北思忖了三秒,伸手扯下了她的口罩与堵嘴棉帕。
“记住,别乱说……”
“话”字还没出口,纪澜便冷冷地抛给她一句“来人了。”
果然,两个不知道从哪儿闪出来的保镖正往这边走。顾北看了纪澜一眼,不由怀疑起了现在究竟谁才是弱势者。
但他没有多想,赶在来人做出引路手势的档口,将纪澜拽下了车,拎包推着她往宅院深处走。
莫名地,她挺配合。
穿过几重雕花门,俩人来到了正厅。
清一色的黄花梨家具,数株昂贵到根本不在市面流通的稀有兰花,两旁的太师椅上,还端坐着十来个中年人。眼神锐利,衣着讲究,或持茶盏,或捻串珠,但无一例外,都是男的。
纪澜迅速扫了一遍,忽然侧过脸用仅俩人可闻的声音冲顾北说:“顾老板,入赘到这种地方,你要是没生个儿子,怕是熬不过两年就得被扫地出门吧?”
顾北不由得用舌头抵了一下侧颊,垂眸瞪她:“心情不错啊,还真是不怕死的。”
“人怎么可能不怕死呢?”纪澜挑眉,嘴角上扬了几分,“但我刚才给自己算过了,今天,你没死之前,轮不到我。”
“是吗?”顾北睨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神情里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欣慰。
纪澜没有察觉,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
她话音刚落,坐在左侧上首的男子就气愤地撂下了茶盏:“这事到底怎么办?他烂命一条,收拾了也不过脏了叶家人的手!”
右侧位捻珠的人立即接话:“四叔公,话不是这么说。把事情闹警察那里,丢了叶家的脸面,值不值的,都得给足教训!否则日后……”
“还有什么日后?男男女女不清不楚地一起过夜了,这样不检点的事,今天就够让叶家……”
“叶家没有这样的长女,这就是我的意思。”
…………
指责声此起彼伏,纪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人消息灵通,又是叶家的长辈。但他们全然不关心叶陶陶遇刺的事实,反倒抓着“留宿客栈”这种托辞里的细节口诛笔伐,明面上指责顾北,话里话外却连着叶陶陶一起骂。
更奇怪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叶陶陶是“长女”,可在车里,纪澜明明听说她还有个姐姐的……
“嗒——嗒——”
忽然,内堂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男人们瞬间噤声。一个个正襟危坐,品茶的继续品茶,捻珠的慈悲满目,仿佛从未有人开口过。
“人已经平安回来了,我见过,诸位关心晚辈的叔伯,可以走了。”
轻声细语间,一张看上去与叶陶陶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了纪澜眼前。
她盘着发髻,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绣金旗袍,胸口别着一枚点翠缀珠的胸针,而刚才拦车的那个老头,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恭敬姿态,搀扶着这个看上去足可当他孙女的人。
纪澜不由得瞥了顾北一眼。
他无意识地沉着嗓子轻声答:“叶蓁蓁。”
“很晚了,送客。”叶蓁蓁抬了抬手,不是冲纪澜和顾北,而是指向了那群自家人。
太师椅上的人眼露不满,却愣是嘴角都没人敢往下耷拉一分。互相对视了几秒后,纷纷起身致意,鱼贯而出。
“需要提防的人,是她对吧。”
陈述句,毫无疑问。
不等顾北回答,已在主席坐下的叶蓁蓁,便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看着俩人问:“说说吧,有何贵干?”
顾北慢条斯理地拣了就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声音冷峻:“帮我个忙,让她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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