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千湖垆酒(一)

“小成,去给客人打洗脸水。再去厨房问问早饭好了没,好了一起给客人端上去。”掌柜的挨在柜台上,狠狠擤了擤鼻涕,带着浓重的晨起鼻音边支使店里的小杂役干活。

“欸!”小成声音清脆,跟一把跳珠掉在地上似的。

他是刚来店里的学徒,自然是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干的。他掀开门帘拐了几步,钻进厨房,见灶上还炖着蛋羹,旁边的厨子抱胸站着,头鸡啄米似的在打瞌睡。

店里厨子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被人扰了休息是会抡勺的。小成不敢发出额外声响,格外轻手轻脚地拿了水壶倒热水,又掺了三分缸里的凉水。

他不会把手伸进水里试水温,只敢用自己的小短手隔着铜盆外侧贴贴。应该合适了吧?前几天他没调好冷热水比例,让那位客人指尖都烫到了。

水是暖热的,然而小成的手指还没被焐热,脸却红热起来了。他忽然想到那位客人伸进水里就被烫成玫瑰色、立马像小猫收爪一样缩回的指尖。

也正是这位客人,让平常总要早起睡不饱的他,如今每天起来都是精神饱满的。

他端着水盆就要出去,一转身,却看到厨子醒了,开了两条眯缝似的眼正冷冷看着他。

他被这无声无息的观察吓得一抖,水面也随之倾斜洒了一点到手背上,让他手又是一挛。险险稳住了平衡。

厨子忽然笑了,挠着右耳止痒:“刚开春,就有猫崽子急着发春了?”

小成抿着嘴不讲话,就要走出去。

看他这样,厨子更笑得放肆,激得脸上的横肉翻浪:“童子鸡也配上灶?我看你连对方是雌是雄都没搞清楚,就急着开屏了。”

小成人小但脚步快,一下子撞开门帘出去,再加上心砰砰的跳,身后厨子的嘲讽只听见了童子鸡那句,后面的,他不想听,也没必要听。

他踏上楼梯,不知是刚刚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感觉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大了。大到能与自己重重的脚步声重叠,内外夹击着自己的耳膜。

上了二楼后倒好点。从二楼平台开始便都是铺着地毯,脚步落上去松松沙沙,不会打扰到没起床的客人们休息。

终于到了。

站在门前时,小成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他觉得自己心快跳到麻木了。

然而他刚站定,就听到门内传来走动声响——那位客人今天早起了。

“吱呀——”门被打开了。

探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发丝逶迤缠绕着脖颈锁骨,眼丝迷离,唇珠水润,处于刚起床的半清醒状态:“来了啊,把脸盆端进来吧。”

门也随着话被拉开,而拉开几寸后,小成却往旁躲了好几步,脸和水一同冒着热气。

这这这,为什么客人只穿着里衣就开门了啊!

而客人见他躲开,眉毛马上皱起,纤手扒着门拉得更开了,露出松垮的衣领:“你怎么不进来?”

看着那大开衣襟下的白细肌肤,小成一边慌张想避开,一边眼睛又忍不住往内瞟——是平的。

然而真匆忙中看到那两点若隐若现的雪中茱萸后,他又像被人当脑门锤了一锤,脑子里的旖旎就像庙会上的烟花,炸得五彩斑斓。

厨子刚刚在厨房说的话简直像是某种可怕的预言,在他脑内回荡。

而眼前衣衫不整的客人已经跨出门,边走边说:“你这小孩怎么了?算了,把脸盆给我吧,我自己拿进去。”

说着,那双如美玉琢成的双手便覆上他的小手,像羽毛拂过一般,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手上担着的重量便没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身前人转过身后露出的颈背相连处,慌忙别开头。头是转了,眼珠子却还留在原地。

这边门刚合上,隔壁的门就又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异瞳人,还是有重影的。

小成以为是自己刚刚受到冲击过大,加上没睡饱出现了幻觉。结果使劲一揉眼,发现这个人的重影已经分裂出来,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向他走来。

重影一号指指刚刚进去的客人房间:“他?”

重影二号顺势搭上重影一号的肩:“醒了?”

小成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点头。

二个人影都点了点头。竟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你们…!”小成阻拦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响起了自然的对话说笑声。

还没容他自己思考想出眼前发生了什么,掌柜的已经在楼下听到了动静,走到楼梯一半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大声喊道:“客人都醒了,你还愣着干嘛?我刚刚让你端早饭上去,早饭呢?”

小成忙应声跑下楼,路过掌柜的身边时又被赏了个脑瓜拍。

“一天天魂落汤里了。”掌柜的训斥道。

小成跑得快,巴掌落在后脑勺上也没多少痛楚。相比之下,他更被光怪陆离的大人世界给震惊到了。

回到厨房后,他惊奇地发现,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三份托盘,里面大碗小碟装好了白面绿菜红肉,甚至还配好了三色酱菜,和旁边嫩黄的蛋羹一起,不谈香味,光是色彩就够赏心悦目了。

而小成惊奇是因为,这些虽然都是平常菜,但不是他们客栈的平常水准。

还没等他好好看菜色,头顶一凉。抬头看去,是新来的胖厨子冷冷的注视。

那张肉多到夸张的仿佛是被一条条堆上去的脸,此刻用那双黑黑细细的眼睛看着自己:“愣着干嘛?想偷吃?”

说罢又极粗俗地清了下喉中绕痰:“咳呸!毛都没长齐,成天就光想着偷吃的事了。多花点工夫管好你自己,少一看就迷住了眼。把菜给客人端上去,然后马上下来给我劈柴。”

小成脸色难看,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先端着一份托盘走了。

“诶,等等。”厨子又叫住了他。“三份一起拿走。你跑上跑下声音忒大,闹得我心烦。”

小成忍不住了:“我就两只手,怎么端三份?”

然而厨房门帘外,掌柜的又开始骂人:“人呢?让你去端菜,你倒给我装起死来了?再不出来你饭也别吃了,给我滚蛋!”

小成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先拿着一份托盘上去了,将厨子幽暗的眼神丢在脑后。

厨子见他走了,舔了舔嘴唇,左手又烦躁地挠上右耳,指甲不断刮着耳皮,发出剐蹭干燥纸片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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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你们找到线索了?”关清之扎腰带到一半的手忽然停下,往外拉的右手也停在半空中。

“是的。”

“有人提供了目击线索。”

听到这,关清之马上一懈,撇嘴继续束腰:“我当是什么呢。两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道士还不到处都是。见到一个道士就敢来邀功领赏?”

“这次的不一样。”

“那人说看见道士睁眼了。”

“睁眼?谁不睁眼……”话说一半,关清之戛然而止。对哦,那人还真是不睁眼走路的。

太多年没见了,导致他一时没想起来。那死道士只有在施放强力术式时才会睁眼,平常还真是闭着眼走路的。关清之至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真是萍水缘分啊,自大会见过后,已经快三年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再也没见过。

这道士来得蹊跷,去得突然。谁也不知道他来猎妖大会是干嘛的,一不为拜师二不求进步,三更不是为了认识人开人脉……等等。

关清之心中一动,拿起梳子开始篦发,歪头垂发,一边梳理一边问道:“那目击者看到他睁眼后是怎样了的吗?”

“说是眼睛底部有符咒。”

“还会发光。”

“……你们自己听听,自个儿信吗?”

关清之翻了个大白眼,拢起头发一甩,身后的童萝赶紧退后几步,发梢擦着他鼻尖过去,香味却没过去,一直绕在鼻腔内。

童萝没憋住打了个喷嚏。正要挽发的关清之手马上顿住,脖子僵硬,眼神直直:“你把喷嚏打到我头发上了?”

“没有。”童萝吓得脸都白了。

关清之在镜子里冷冷打量着身后人的瞳孔,镜中瞳孔是左黑右灰,那么真人就是左灰右黑……是童萝。

“童萝。”

见关清之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童萝的脸又白了一层。

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告诉他,现在的关清之不好惹。

他脑中的回忆忽然开始走马灯,闪过幼时他在山上摸鸟蛋时、不小心被自己拔下羽毛的雌鸟模样。

那次他被鸟喙啄得满脸包。

童藤赶紧说话:“童萝刚刚没打喷嚏……”

“那就是你打的咯?”关清之又是冰冷一眼扫去,这二人站的位置一前一后差不多,保不齐就是另一个打的喷嚏,自己看岔了。

“童萝打了喷嚏。”童藤飞快说道。

童萝转头震惊看着童藤,脸上神色竟一时显得有些可怜。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门忽然被打开。

“客官,我来送早饭了。”小成在门槛外探头探脑。

关清之没好气:“那就放进来。”

小成被这么一凶,有些委屈地走进来,垂着头放好托盘就准备转身走。

“等等。”童藤忽然叫住了他。

小成紧张起来了。

童萝走到他身边,摸了下口袋,给他手里塞东西:“给你。”

小成梦游似的走出房门。门关上了。

他松开汗津津的手心一看,是三颗饴糖。

楼下的掌柜的正紧盯着楼上。最近店里生意淡,半个月了也就来这么三位客人,可不得好好盯着那个小杂碎的手脚,别坏了生意。

听到关门声后,掌柜的迟迟不闻下楼脚步声,正准备开喊,忽然小成一阵风似的连跑带跳下楼来了。路过掌柜的身边时还主动问了声好,倒把他刚要张开骂人的嘴给堵噎了。

小成全然忘了刚刚和厨子的龃龉,欢快地进了厨房,却发现里面没人,只剩下那两份放着早饭的托盘。

他没觉得奇怪,将糖塞进口袋后就麻利一手端一份,准备上去送餐。

在他就要直起身子原路返回之时,眼角忽然闪过一丝透明的反光。好像是……玻璃?

而楼上房间内,关清之的气忽然消了不少。就是在他看到童萝给那小孩糖后。

他气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但童藤童萝只为他消气了而松气。

其实他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关清之。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像姑娘,而他们一直以来在自家大哥的耳濡目染下,对姑娘一向格外优容。

当然,这个理由被他们不约而同地深埋在心底,提都不敢提一嘴。

关清之却是若有所思地低眉斜眼,视线随便放在地板上的某个污点上,似乎想到了什么。

三人各怀鬼胎。

以至于他们都没格外注意,在这段时间内,关上的房门又重被打开,进来了小孩的脚步声,托盘放在桌上的声音。

听到又有两份托盘落桌的声音,童藤童萝肚子也饿了,准备走过去吃早饭。与此同时门正在被渐渐关上。

“等等。”童萝忽然出言。

关门的小短手戛然而止。

这次是童藤走了过去。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快要合上的门扇间两只肉肉的小手,皱了下眉,便开始摸口袋。

门外是极度的沉默。

扒在中间的小手忽然被碰了一碰:“给你。”

小手手指微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手中多的东西:是一枚竹哨子。大街上两枚铜板卖三个的竹哨子。上面还刻着一只小小的麻雀。

“谢谢客官。”门外的声音有些低,似是在刻意压抑自己嗓音的激动。马上阖门离去了。

门关上了。童藤却是站在门前不动。

“怎么了?”童萝已经开始吃面了。他很惊讶这面做得如此合自己滋味,竟然是放了不少醋的酸咸口。是童藤提前叮嘱过客栈厨房了吗?

“没事。”童藤摇了摇头,像是要摇走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那小孩的食指和中指,是一样长的。

不过这也是常事。还有人先天就是六指呢。

他也走过来坐下开始吃面。一入口,他很惊奇这面做得很合自己口味,竟然是甜辣口的佐面汤汁。是童萝提前告知过店里厨子了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hama是口口词啊(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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