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桂花树和栾云镇相比是很少的,但秋海棠和银杏树甚多。公园里此时不少人手握几个新熟的海棠果把玩,魏筼宁也摘了一个果子攥在微凉的手里。
“海棠果,苦恋无果。”几个童真小孩和同伴蹲在地上看蚂蚁运食物,无情的说:“我妈说这果子最酸了,蚁后吃了不得断子绝孙,爱而不得。”
这话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嘴里说出口,有点残忍,残忍到魏筼宁立马把手里的果子掷到灌木丛里。
……
在京城胡同的角落一隅,有一家花店,料峭清寂,鲜为人知。
里有一老太太看店,这老太太跟他奶奶是手帕交。因退休后也闲不住,儿女就给她开了一家花店,除了摆弄花,每天可使劲跟胡同的一群老太太呱啦。
京城的菊花是很多的,店里更甚。
魏老爷子魏汉华年轻时极其喜欢莳弄菊花。因为菊花品种多,颜色也繁,更重要的是奶奶叫周盈,菊花的雅称。
魏筼宁让老太太包了一束金白相间的菊花,付钱时,老太太执意推拒,别扭地对他说:“甭付钱了,省得儿她念叨我小气,长寿都得用钱买。”
魏筼宁没在推辞,拿着菊花去了西山公墓。爷爷奶奶是在一起合葬的,他在墓前没什么好说的,仔仔细细把墓碑上下擦了一遍,然后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临走之前对墓碑低语:“有人惦记,也算长生。”
……
魏筼宁回到栾云镇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让王铠先回了民宿,自己则提搂一箱月饼去了青筠伞坊。
坊门敞着,陶茗谙正坐在柿子树旁的石凳上俯身给伞面提字,光线正好,一只慵懒的橘猫蜷在他脚边打盹,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而他手中用的毛笔,是他那天送的。
魏筼宁静默的注视了一会儿,随即举步而入。
陶茗谙听到脚步声抬头,面露诧异。
魏筼宁一身西装,正气傲然,与周围一切的烟火气都格格不入。
陶茗谙多看了他两眼,才说话:“筼宁哥?探亲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到十六十七才回来。”
“嗯。”魏筼宁兴致不高,把月饼放在了另一侧石凳上:“没什么挂念的人,这月饼不错,专门带给你和陶叔尝尝。”
陶茗谙这两天也从师傅嘴里听到了些许关于魏筼宁的身份,恒基置业是国内地产行业的龙头,他作为私生子在家也是如履薄冰。
他看了看包装朴素的月饼盒,没有立刻道谢,反而放下毛笔,起身询问:“你吃饭了吗?今天晌午包了不少馄饨,还剩了许多没下锅的在冰箱冻着。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下一碗?”
陶茗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问那么无厘头的话,但总归相处了半个月,就当朋友之间的关心了。
魏筼宁显然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愕然。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他确实没怎么好好吃饭,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儿坐会儿,等十五分钟就好。”他说完,转身往厨房方向走了。
魏筼宁坐在石凳上,瞧着未提完字的伞面,字迹墨水未干,遒劲秀气。以及石桌上的文房四宝,也被主人珍重爱惜着。
他脚边的橘猫伸了伸腰,爪子在他皮鞋磨了磨,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魏筼宁并未计较,反而摸了摸它的头,这猫通灵,也亲昵蹭了蹭他手。
不到一刻钟,陶茗谙就端着餐盘出来了,上面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色清亮,飘着几缕紫菜和虾皮,旁边还配了一小碟切碎的香菜葱花和醋辣子。
“不知道你口味,调料自己加。”他将碗筷在魏筼宁面前摆好,“趁热吃。”
魏筼宁道了声谢,在石凳上坐下。
他没动香菜,看来是不喜欢吃了。馄饨皮薄馅足,是鲜香的猪肉馅,魏筼宁执起勺子喝了口汤,一股暖意顺着喉管滑入胃里,流向四肢百骸。
“很好吃,谢谢。”魏筼宁夸赞着。
陶茗谙嗯了一声,坐在他面对,继续为伞提字。
一碗平常馄饨和安静的午后,让魏筼宁心生满足,一个有家的模样,就是他想要的。
待他吃完。陶茗谙也落下最后一笔。
他放下笔,看向空了的瓷碗,眼里带了些许笑意:“看来挺合你口味,中午师傅可没给我面子,只吃了一小碗。”
“真的很好吃,和陶叔手艺有的一拼。”魏筼宁放下筷子。
“您还吃过我师傅做的饭,我师傅做的饭那可是我师娘调教出来的,我这厨艺离他还差着呢。”陶茗谙起身收拾碗筷,又转移了话题:“哦对了,师傅今天又出去跟李叔下象棋去了。估摸快回来了,这月饼等他回来一起吃吧。”
“好。”魏筼宁应着,看着他利落的收拾。
两个人此时挨得有些近。秋日渐凉,陶茗谙今天穿了一件针织衫,外面套着一层工装围裙,围裙的带字在后背系了一个结,勾勒出清瘦的腰线。
魏筼宁望着那根系带,有些出神。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将那结解开了。
陶茗谙擦桌子的动作一顿,身体瞬间僵住。
他愕然低头,看着散开的围裙带子,又抬眼看向魏筼宁。
魏筼宁也明显愣住了。四目相对,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陶茗谙率先回过神来,耳根漫上薄红。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攥紧,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慌乱:“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魏筼宁自责自己的唐突,他迅速收敛心神,眼神微闪,搬出一个牵强的理由解释道:“看你背后的带子...有些松散了,想着重新系一下会更妥帖。”
陶茗谙闻言又抬眼看向魏筼宁,对方的表情已然平静,仿佛刚才那个逾越的举动只是他的错觉。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追问,只转过身,声音有些发闷:“...我自己来就好。”
陶茗谙是有些害怕不安的,这些细微的故意的动作令他想起了当年在京城的日子。
他越是想,系带子的手就越抖,不听使唤似的往下掉。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短暂停留后,他自然地接过了那两根细长的带子。
“抱歉,我没有冒犯之意,既是由我解开的,理应由我来系上。”魏筼宁不知何时站起来了,低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呼吸拂过陶茗谙的后颈。
魏筼宁的动作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细致。
那感觉不带狎昵,却有一种过分的亲昵,像无声的宣告,试图穿透他筑起的心防。
陶茗谙垂下眼睫,盯着自己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他本能应该立刻躲开的。
这太逾矩,太奇怪了,像是身体在反抗自主意识,他盯着两个人交缠的背影,莫名生出一丝舍不得。
京城那些冰冷而滑腻恶心的触碰记忆,与此刻的温柔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茫然。
或许只是朋友间的关心,是他多想了。
反正他是极其讨厌与他过分亲密的陌生男人。
思绪至今,陶茗谙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一丝恶寒。没等魏筼宁系结实,他低低说了句“我去洗碗”,端着盘子落荒而逃了。
魏筼宁看着他仓皇逃促的背影,轻轻蜷了一下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一瞬柔软的触感。
他太急了,竟忘了那茬。
脚下的橘猫不满的“喵呜”一声,蹭了蹭他的裤脚。魏筼宁长叹一口气,蹲下身挠了挠他下巴,目光却投向厨房。
“吓到他了...”魏筼宁喃喃自语懊恼着。
陶茗谙洗着碗,觉得自己刚刚太敏感自恋了,魏筼宁怎么可能对他有那种感觉?但多想总归是没错的。
双方的思绪被放在滚筒洗衣机里高速运转着,不一会就被陶讳青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呦呵,筼宁怎么提前就回来了,京城家都好啊。”陶讳青打破了尴尬地气氛。
魏筼宁迎上前,从容地说:“陶伯,回来了。家里都挺好,带了几盒月饼,给您和茗谙尝尝。”
“好好好,你有心了。”陶讳青乐呵呵放下鸟笼,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这时,陶茗谙从厨房走了出来,神色如常的问道:“师傅,回来了?战况如何?”
“哈哈哈,今天那李头又让我杀的片甲不留!”陶讳青坐在石凳上,吩咐着:“茗谙,快给师傅沏杯茶,口干舌燥的,我可得跟筼宁好好聊聊今天的棋局。”
陶茗谙不太情愿沏了杯乌龙茶,健胃消食,降血脂...
魏筼宁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陶茗谙给他倒茶时,魏筼宁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疏离。他一心虚,刚浅呷一口,这茶便灼的他几乎失态。
……
魏筼宁勉强咽下去时,陶茗谙出声妥帖嘱咐着:“师傅,小心烫,一百度的水泡乌龙茶才不会有苦涩味儿。”
“欸─好好,筼宁啊,你可不知道老李头那招“马后炮”......”
……
陶茗谙把毛笔墨水都收拾洗涤好,归置屋内后,把石桌旁魏筼宁带来的月饼拆封了,在师傅高昂的“演讲”中横差一嘴:“哪李叔耍滑也太不地道了,师傅您也别光说,吃点,毕竟是筼宁哥一路风尘仆仆带回来的。”
陶讳青正在说头上,敷衍应了一声。
陶茗谙又招呼魏筼宁吃月饼,还贴心给他拿了块月蓉口味的,魏筼宁以为这是和好标志,接过来吃了几口。
馄饨吃的有些积食,没吃几口他就有些噎了腻了,刚想端起茶杯喝一口没那么热的茶,陶茗谙就贴心给他满上,又变热茶了。
……
一来二去,一壶热茶都让他下肚了。
**裸的“报复”,魏筼宁一一接下,毫无怨言。
夕阳西沉,天边染上橘红。
陶讳青终于说尽了兴,这才发觉魏筼宁还穿着回来时那身挺括的西装,估计贼束缚人。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陶讳青喝了口茶润润喉,咂咂嘴说:“筼宁,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吧,快回去歇歇,,瞧我光顾跟你唠嗑了。晚上记得过来一起吃饭,我今晚下厨多做两个菜!”
魏筼宁瞬间如蒙大赦地起身:“好,那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晚点再来叨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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