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冠杨道:“那老金兵回来后,迫不及待地按在下骗他的法子加花瓣煮酒,然后一股脑儿喝了下去,丝毫没有看出破绽。在下当时还怕一包曼陀罗粉放少了,想不到他三杯酒落肚,便完全不省人事了。在下不敢耽搁,马上扑灭灶火,钻进烟囱往外爬。”
“钻烟囱!”吴黛和吴柏田异口同声地惊呼。
姚冠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在下在那老金兵出去摘花时就想,若曼陀罗粉真能药倒他,该怎样出去。有吴娘子的先例,翻墙肯定是不行了,他们肯定有人在那守着。”
吴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说咱虽是炮灰,但也大大发挥了借鉴的功用。
姚冠杨:"在下也绝不能贸然离开厨房去院子里转,那样很容易被人发现,最稳妥的法子是直接从厨房到宅子外面。思及此,在下首先想到的是找狗洞。"
吴柏田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觉有些冒犯,马上找补道:“寻常养猫养狗的人家,确实爱在厨房周围挖洞,方便猫狗自由出入,可我家却是没有,一来猫狗有人遛,二则那是别业,平常也不住人,更不消说猫狗了。”
姚冠杨认真点头道:“是了,在下看了一圈没找到洞,马上想到了此节,万幸突然瞥见烟囱,便有了主意。”
吴黛赞道:“从烟囱爬到屋顶,从高处能看到金兵在哪守着,只要避开那些哨点就好了,确实是好办法。”
姚冠杨连连称是:“他们十多个人,在外只在前门和后院有人守着,而且都在打盹,在下才得以顺利逃脱。”
后面的事,吴黛父女便清楚了,他在途中碰到吴柏田的仆从刘叔,再由仆从及时知会主人,吴家人因此得救。
只是,要是吴柏田没打发人回来呢?那也只有这姚花匠一人保命。
想到此,吴黛秀眉微皱。
姚冠杨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轻声道:“在下从屋顶爬下来的时候便想好了,此行若能顺利走脱,定是要就近找马家村的人帮忙,实在不成,也会回去与那些金兵周旋,了不得再想办法下一次药。”
万一的事,谁知道呢,事后诸葛谁都会。
这姓姚的一个小小花匠,虽然说话啰嗦点,可显然是受过教育读过书的,人看着有些呆,行事却颇机敏。可这样一个书生,怎会来吴家做花匠?
吴黛正想探问,马车慢慢放缓速度,外面车夫“吁吁”喊着,建康府衙到了。
她便只笑道:“姚郎君大智大勇,吴黛多谢你救命之恩。”
吴柏田也忙拱手作揖道谢。
进得府衙,有周向在,一切行事很是方便。知府很快问了话,将金兵收监,便请周向以及吴家人回去休息了。
众人在周向下榻的客栈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春风和煦,天朗气清。
吴黛昨日过于劳累奔波,又担惊受怕了大半宿,还受了点伤,饱饱地睡了一觉,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在客房用了饭,便下楼闲逛。
或许是地处城郊,位置偏远,这会儿已是饭点,一楼客栈大堂却空空荡荡,只有店家在柜台后面算账,时不时地“嗒嗒”拨几下算珠。
吴黛刚要在角落的客桌上坐下叫壶茶喝,便见有人下楼。
为首的是名少妇,着孔雀蓝褙子,发髻插一根素簪,柳眉凤眼,姿容端庄,身后跟着一名抱着幼儿的仆妇。
那女童三岁上下,小手指着客栈大门,扭着身子挣脱仆妇的怀抱,兴奋地往外跑。
刚要经过柜台时,忽然,“啪嗒”两下算珠撞击声响起,女童警惕地看向声音源头。
店家察觉到目光,抬头和善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女童却扭转头,躲开他的注视。
店家笑道:“哟,小娃娃认生啊。”
少妇尴尬地笑了笑,揉了揉女童的头,“莲儿怎么不走了啊?不是要去外面玩吗?”
女童朝仆妇伸展双臂,奶声道:“抱。”
仆妇弯腰去抱,少妇却拦住她,“莲儿越长越瓷实,李妈妈一直抱着也辛苦,就让她自己走。” 说着,伸手牵起女童,“来,娘牵着走。”
女童斜眼瞥了一下店家,又马上收回目光,并没有迈步。
少妇试着拽了一下,女童却像个木桩子般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少妇轻轻叹气。
仆妇试探着道:“要不然还是让奴抱出去吧,这儿有外人在,姐儿怕是不肯自己走。”
"她都三岁半了,李妈妈不要这么宠着她。"少妇坚持,“有外人在,正好练练胆子。”
仆妇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言语。
吴黛仔细瞧那少妇,打扮素净,气度却颇雍容,对待仆人亲善中又带点威严,猜她有可能是周向家眷,只拿不准她的具体身份。
踌躇间,那少妇转头看见了她,先开了口:"是吴小娘子吧?"
吴黛点头,并朝少妇三人走去。
女童见状,焦急地冲仆妇喊:“抱!抱!”
少妇微微摇头制止,鼓励她:“莲儿,这是吴姐姐,说姐姐好。”
吴黛走上前,正欲蹲下跟她近距离打招呼,却见女童“啪”地一下坐在地上。吴黛还未来得及惊讶,女童一手撑地,身子往后仰倒,整个人躺在地上。
这是什么操作啊,小朋友?我有这么可怕吗?
吴黛哭笑不得。
少妇尴尬道:“让你见笑了。”说着又叹了口气,示意李妈妈把人抱起来。
李妈妈如获大赦,马上将女童从地上捞起来,轻轻拍着背安抚,“小娘子不怕,不怕。”
女童一直别过脸不看吴黛。
少妇见状,彻底放弃了出门的计划,在就近的一张客桌旁坐下,沮丧道:“唉,周郎就遗下这点骨血,一直这般下去,要我怎么跟他交代。”
吴黛原身听吴父说过,周向有个儿子,文武双全,在军中担任都统制,但不幸几年前在抗金之役中战死。
念及此,她顿时肃然,福了福身道:“原来是周统制夫人和小娘子,吴黛失礼了。”
周少夫人默然颔首。
吴黛见她神情郁滞,忍不住安慰道:“小孩子胆小认生那是常有的事,大了就好了。”
周少夫人示意李妈妈将周莲带去外面,哀怨道:“人人都说莲儿只是胆小,可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吴黛好奇:“夫人可愿与我说说?黛或能分忧。”
周少夫人长叹一口气,“你可相信,莲儿从出生到如今,只跟三个人说过话。”
吴黛不解:“周小娘子开口说话晚?”
周少夫人摇头,“她不到一岁就能喊娘了,一岁半上,她想说什么都能口齿清楚地说出来,现如今都能跟我们争辩了,伶俐得很,只是......她如今只跟我和李妈妈说话,但凡有其他人在,她死活不肯开口。”
吴黛皱眉思索,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情况。
周少夫人继续道:“不止说话这样,吃饭、睡觉、走路也是如此。你方才也瞧见了,她一开始走得好好的,看到你们就不愿意动了,跟吓破了胆儿似的,明明你们都很和善。”
“周小娘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如此了?”吴黛问。
周少夫人如没听到一般,自顾自道:“有一次,我去庙里上香,李妈妈又忽然病得严重,公爹和婆母便将莲儿叫到身边照看,整整一日,她不吃不喝,不让人碰,就缩在角落。”
吴黛奇怪,“没用好吃好玩的东西哄哄她?”
周少夫人:“怎么没有,他们也对莲儿很上心,各种逗她的法子都使了,就是不行。她还憋了一天尿,待我天黑回家抱起她,才哗地湿了襦裙。”
这周小娘子也是个倔性子,吴黛感叹。
“是不是周小娘子和她翁翁婆婆平日里相处不多,不熟才这样?”吴黛试图探究原因。
周少夫人:“一开始确实如此,可事情发生前,我们回府已有小半年了,莲儿与她翁婆是日日相见的。”
“哦,这么说,你们离家有段时日?”吴黛抓住要点。
周少夫人正待答话,外面响亮的哭声传来,两人匆匆赶了出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