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勿梦耷拉着一张脸出来。他倒是没糊涂,在里面清楚地记得自己讨要田宅的事,可元二少打出一牌又一牌,硬是将他给压闷声了。
一路回府,皮皮虾在他身边睡得沉,他没去叫,满脑子都是表兄那夜混乱的事。车子驶了不远便停下,车夫在酒楼前请他下车。
"平充王在这里等。"
心安勿梦不明所以,叫醒了皮皮虾,下了车。
这处附近并无街市,街道不算繁华,倒是距浔园很近。浔园本是处自然花草丛生之地,前些年被礼部的眼光寻了去,动工修建一番,成了皇帝春郊野宴的去处。
此处虽不是皇帝御用的郊景,但自皇帝去过后,就再没有人家去此处踏青了。
心安勿梦回了府,见到他爹的第一面就听见他说:"元老爷六**寿在浔园办,这几日暂住在这,三日后随我赴宴。"
心安勿梦瞪大了眼。
"他们宴请了众诸侯世家,据说还请了皇帝和后妃来,要借着那条溪水办流觞,声势浩大,"平充王似抚慰道:"请遍了世家,咱们不去不好。"
心安勿梦只好点点头,声音微小:"田宅那边没要回来。"
平充王只失神了一瞬,浮光掠影,毫不留痕。他温言说:"无事,我料到了。他是如何打发你的?"
心安勿梦支支吾吾,瞧了眼平充王身边的侍卫。平充王会意,抬手屏退,房内只剩下二人。
"他说表兄与表嫂初相识时曾……醉后混乱,表嫂再难嫁人,才不得不与他成亲。"心安勿梦说道,"可我表兄真会做出这事吗?"
平充王伸手比出噤声手势,颔首道:"我知道这事,是真的,当年事出是只有鲜少几人知道。事出时我也不信,程黔私德极好,不染风月半尘,我至今都觉得他是被药害。"
"药害?"
"你表嫂虽出身大族却是庶子。你表兄手握南域商伙的不少铺子,他比你表嫂的出身强上不少,我当时便猜测元氏惦记这些铺子。"平充王说道,"可我没想到他们如此心急,都没肯等孩子长大,还在襁褓时就急着吞银子。这一招属实防不胜防,你表兄为人老实,被坑了也是无奈。"
说罢他有想起来,问:"那你表嫂和孩子呢?人找到了没有?"
心安勿梦心跳停了一瞬,没有说话。
"这两日我再找人去打听打听。刚产娩的人跑不了什么远地方,多半是藏在府里的。你表兄惦记得很,田产不要也想和妻儿团聚,也紧忙着打听。"平充王抬手唤他过来,"无妨,安心去休息吧。"
心安勿梦心里松了些,小声道:"我嘴笨,没应付得过来,下次别让我去了。"
"没指望你靠嘴皮讨回来。那都是老狐狸了,你哪儿玩得过。"平充王拍拍他,"你去露个面就够了。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儿子,话虽说你是孩子顽皮,谁不知你去了就等同挂着我的面。元二不给我平充国面子,这一笔记下了。"
三日后。
铺陈设的工匠从请早便开始忙活,到午后才成。此番大寿赶上吉数,元氏又有意摆大排场,投金投银,其气派早超过了春日圣上踏青。平充王到的早,彼时宴上还没坐几个人。
他瞟了一眼排场,顿时便看出蹊跷来。浔园无内室,一切铺设席地而起,绿坪周围是百花,正中有条溪水,这便是流觞。
溪水由工匠修凿过,纤细狭长,蜿蜒地将这块坪一分为二,两侧宾客虽同享流觞,对垒之势却似仇怨一样。一人从左侧站起,笑面相迎:"王兄,许久不见!"
老寿星还没来,先来的是元氏庶子元谏,世称元二少,就是心安勿梦几天前刚见过的人。
与此同时,坐于溪流另一侧的嫡子元汝也起,似是看不见元谏一般,径直走过来寒暄。平充王一看这阵仗,瞧了眼溪水两侧分开摆的宴席,冲心安勿梦指着那溪沟尽头:"拎着行囊去那里坐。"
心安勿梦迈开腿就走。溪流尽头原本没设坐席,只有几把椅子是给负责上菜的下人留的,他一屁股坐下。这地方极妙,不受溪水所隔,既不算左畔也不算右畔,反而平视全宴,看得清楚。
果冻坐在元汝那侧席间,距他不远。他抓着盘子里的茶点吃,目光从他身上滑到桌面,见他桌上空空如也,紧忙招呼他。心安勿梦瞄了一眼平充王,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见无人管他便撒腿就跑。
他偷东西似的从果冻盘里抓了一把花生,溜回去了。
世子一走,走来的两人瞧了一眼,面不改色。平充王身后仆从将两盒雕纹毫无差别的礼奉上,他说道:"南塘产新茶,第一年种,特赠与二位公子一尝。"
元汝手捧接过,元谏回身吩咐道:"王兄特赠的茶礼,快去给父亲备上。"
下人接过,恭敬地去了。元谏问道:"王兄和王妃近来可好?世子前几日刚来过我这,跑我这儿来寻他表嫂,心疼他兄长呢。"
说罢自饮一杯。平充王见状也举杯,"世子顽皮,也不知会我一声,怎么自己就跑去寻你?"他饮尽酒,笑道:"那便是他心里仰仗您,指望您做主呢。他不懂事,您多担待。"
元二皮笑肉不笑,咳一声:"哪儿的话。世子活脱可爱,我瞧着喜欢呢,当年的事儿世子不知道,也怪不得他。往后王兄若是公务繁忙,便可常叫世子过来玩。"
平充王笑而不语。他给自己又满上一杯,同元汝碰了一杯,饮尽了。元谏笑容有点僵,平充王突然一掌拍在元谏肩上,大声叹道:"好酒!"
元谏跟着笑。
这时远处一声:"皇上到——"一众人提起了精神,一齐行礼。平充王瞄了一眼,皇上竟不是同元老爷一齐来的。
这元老爷比皇上来得还晚。
皇上被扶着下了车,身后跟了几个嫔妃。487原本在元谏那侧席间瞅着溪水发呆,一听见皇上来了,便站起身踮脚往后瞅。淑贵妃缩在一众嫔妃最后头,从簇拥的人群缝隙里瞟过去,看向487的方向。
视线相错。良久后,两人都兴致缺缺地沉闷下去。487周围的宾客已到了不少,但大多沉默不言,埋没进被他掠过的风景里。他隔着人群和花簇望远,溪流对面,他遇上了果冻的视线。
呼吸停滞,他用了好久才确认果冻在望着他。487看不清果冻脸上的表情,只回了个笑,然后埋起头来掰花生,比皇上来之前埋得更低,好像再也没打算抬起。
果冻独望了好久才移开视线。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487,还偏偏是在溪流的另一侧看见他。溪流不算宽,迈个大步子就跨得过,他现在便可以过去找。
但他没法彻底坐过去。他的坐席在这头,这是元汝给他家安排的席,他只能坐在这遥望487。
可他还觉着奇怪。这宴虽说邀请宾客众多,可都是择有头脸的世族子弟来的,就凭秘书监右丞的身份他是进不来的。
况且果冻刚才远眺时也没瞧见右丞的身影,只见他自己坐在那里。
那他是借谁的光被宴请的?
果冻磕着花生,靠在椅子上琢磨,满宴没几个他认识的人,目光乱瞟。花簇里腾起一只小肥啾,他顺着掠影追随而去,远处一丛人慢悠悠地踱步。
太后走在正中,身侧搀着元老爷谈笑风生。元老爷踱步远眺,席间一溜烟跑过来搀扶的数不胜数,太后的手仍没松开。远处一位黑衣僧人带着几个弟子一掠而过,他看着这俗与脱相交之地,笑叹一声:"至美啊。"
"您老若喜欢,明年咱还在这儿办。"礼部侍郎笑道,自己后知后觉:"什么明年,明日都行!"
"有劳大人费心了。"元老爷笑眯缝了眼,"甚合我这老头的陋喜。"
"哎,您喜欢就好!"侍郎双手捧着他右手,说道:"方才干活时工匠都说您这是极佳之品——以后他们修御园还打算借您的主意,特让我来向您求一声!"
元老爷笑得更欢,一挥手:"拿去!"
"您海量!"跟过来的小吏有挤不进来的就跟在后头走,迎着他进去。元谏正在里头寒暄着,一听元老爷到了,都跑来接。平充王这下得了空,借着人群遮蔽,回到了心安勿梦坐着的地方。他扫了一眼元老爷周围的人,只见元二少,不见元汝。
"王兄,我嫂嫂身子可还安好?"元汝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后窜出来,提着个盒,二话不说便放到他桌上。平充王眉头一皱:"做什么!"
元汝并不打算拉扯,按下他的手:"送世子的,你别拦着。"
"世子都年及弱冠了,还当孩子似的收礼。"平充王拍了拍心安勿梦,心安勿梦即刻起身,"谢元叔!"
"坐吧,同我客气什么。"元汝说道,压低声音看平充王,笑意难掩:"方才你不是还和元谏说他是个孩子么?他到底多大?"
平充王瞅着他,一撇嘴:"我就说你凑过来能有什么好事。喜欢打趣我?方才你怎么不当着元谏的面说?"
元汝轻笑道:"我不同他一般见识。"冷气一瞬而过,他指了指自己的宴席那侧:"给你备座了,过去吗?"
平充王瞄了一眼,问:"元谏给我备了没有?"
元汝答得果断:"没有。"
"真没有?"
平充王这下的不可置信不是装的。他怕站起身太招惹,便打发随行下人去看,下人瞅了一圈,还真没有。
元汝慈眉善目地瞅着他笑。
"你别这么看着我,瘆得慌。"
"过去吗?"元汝照样笑。
"不去了,"平充王赔笑,"为难,为难。"
"好,不为难你。"
平充王:我铁中立哈铁中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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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浔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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