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chapter107

吕祥林打了三遍电话,终于打通了佩石妹妹的手机。

“喂?请问您是——”女孩儿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啊,那个……你是佩石的妹妹对吧,”吕祥林斟酌着用词,“是这样,我是石头的局长,他今天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儿伤,你看你可不可以带一套衣服过来给他换换,他在人民医院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半晌,女孩儿回应道:“好,我马上来!”

佩石大概是听到了,半张着嘴又说了些什么。

这回邢辰听清了。

他说,别让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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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麻药的效果彻底消失,止痛泵也无法抑制枪伤带来的疼,佩石无法控制地喊起来,却无力挣扎,也仅仅只是无力地喊两句而已,他的妹妹正好找到了地方,抱着换洗的衣服从门边探头,然后走了进来。

抢救的时候医生把衣服裤子全剪了,佩石浑身上下只盖着手术时候用的隔离布,床上血迹斑斑,妹妹进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这辈子没有见过亲哥这样,抱着装衣服的袋子远远地站着,眼泪不住流出来,不敢再上前细看。

吕祥林从她手中拿过衣服,宽厚温和的大手扶着她的肩膀给予安慰:“没事的,不哭,去跟你哥说两句话好不好?”

床上的佩石竭力把目光往她那边看,却摇头,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身上的痛感。

妹妹一点点往那边挪,不是很自然地把眼神落在佩石身上,然后又别开视线,眼泪却顺着下巴滴落在衣服里。

她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头发扎着,现在是凌晨的五点半,她很快就要去学校跑操了。

而现在,她慢慢走向病床上的哥哥,花韬见状便放开石头的手,起身把椅子让给她:“来来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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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有些拘束,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校服,低着头。

她纠结了很久,终于对上佩石的视线:“哥哥。”

佩石咬着下唇,不敢在妹妹面前说自己很疼,但止痛泵还是无法阻挡那些密密麻麻的感觉,他的手指暴露在空气里,抖了抖,然后小心地、用力地抬起来,去摸妹妹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泪,他的手上全是干涸的血迹,眼泪湿漉漉的,沾湿了他手部的皮肤。

妹妹是被吓得哭,却还是无言地伸手包裹住哥哥的大手,眼泪没有止住:“哥哥,你怎么了——”

佩石疼地抽气,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没事,我没事,你别哭了。”

然后他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唤妹妹的小名,想说的话已经无法组成完整的句子:“阿生……上学,别、迟到。”

佩秋生连连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佩石努力地笑笑,轻轻闭上眼:“去上课,快。”

“嗯。”佩秋生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乱应声。

邢辰坐在一旁,始终没有放开佩石的手,期间有医护人员进来给佩石打了一针,把安瓿瓶收好后又匆匆离开。

大概是觉得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儿来说有些过于无法接受,孟霜与吕祥林对视一眼,而后拍了拍佩秋生的肩膀:“妹妹,我跟你单独聊几句。”

佩秋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一眼孟霜,又看一眼哥哥。

而后邢辰开口道:“没事,你去吧,这里有我们。”

“好。”佩秋生点点头,拘谨地起身,跟着孟霜走了,出门的时候又不放心似地,扭过头看一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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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上,灯光有些暗,孟霜关上病房的门,对秋生笑笑:“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省纪委监委一级巡视员,你叫我孟姐就好。”

“纪委……监委?”佩秋生不是太理解,看来对于她哥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也不知道她哥已经停职。

“佩石是我们扫黑除恶专案组的重要成员,”孟霜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在家属面前说佩石的不是,只简单道,“今天的事情我们也很意外,行动的时候他受了伤,你也看见了,情况不太乐观。”

佩秋生抬头看着孟霜,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哥哥他——”

孟霜借着医院的墙,抽出夹克上别着的笔,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递给她,微笑:“你哥哥是一名很好的警察。”

佩秋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从孟霜随身携带的便签本里撕下的纸,眼里含着一点泪,大抵也猜到了佩石的朋友们为什么要叫她来医院送衣服,低头看着纸上娟秀的数字,然后又抬眸对上孟霜视线,手中的纸被掐出了一点褶皱。

孟霜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扫黑除恶的确会有一些牺牲,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会保护好你,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认真读书,好吗。”

佩秋生彻底忍不住了,紧紧抓着那张写着孟霜联系方式的纸,小声地哭出来。

孟霜拍拍她的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微微仰起头,眼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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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佩石因为太疼而压抑着喊出声,邢辰握着他的手,他无力却又把邢辰的手背抠出了一道血痕,眼泪不断涌出:“好,好疼。”

邢辰弯下腰,把额头抵在他手上:“对不起。”

佩石找回了一点理智,嗓音嘶哑,声音小到人听不见:“没,没有……”

邢辰眼泪落下来,直起身子,对他微笑着,说:“咱不说这个了。”

佩石的眼睛很亮,眼里带着因为疼而泛出的眼泪,就这么睁着,强打着精神看着自己的邢哥,医院上了那么大剂量的止痛针也还是无法压住他的疼,但是他那么倔强,妹妹不在场,他就放了心,然后怎么也不愿意闭上眼睛。

邢辰道:“都疼成这样了,你都不想休息一下。”

他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渐渐消逝,所以努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疼到撕心裂肺也要认认真真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害怕休息了就会死,害怕再也见不到战友,害怕妹妹回来了会伤心。

他努力抓握邢辰的手:“邢哥。”

“哥在呢,”邢辰说,“我都听着。”

“我很喜欢……安,”佩石低低地出声,“晴……很,很喜欢,很喜欢,想看她……穿,婚纱。”

邢辰眼睛湿了。

佩石又竭力地开口:“妹妹,我亲手……养大的,她……像妈妈,很,好看。”

邢辰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佩石安静了一会儿,喉结滚了滚,又说:“还有,师父,沈老师。”

然后他睁着眼睛,依旧半张着嘴,但是再也不说话了,旁边的仪器嘀嘀地报警,邢辰的眼泪终于彻底掉了下来。

邢辰抓着他的手使劲摇晃,手心里还有他的余温,而他再也没有开口,目光还是如生前的那样落在邢辰身上,他可能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死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想闭上。

邢辰流着泪,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别这样,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回答邢辰的是空气,和监护仪的警报声。

花韬沉沉地叹气,转过身去摘下眼镜,用手背擦拭着眼尾,吕祥林虽然没有直接掉眼泪,但是侧过脸,不忍直视。

整个病房里只有邢辰在抓狂,疯了一样把佩石抱在怀里摇晃,而佩石没有闭上的眼睛还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邢辰,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不是说要娶安警官吗!你说话啊!你现在说话,我马上就去把她给你找来,让她亲口答应嫁给你!”

“佩石你不能这样,你到底还想说什么啊你快说啊!师父那么疼你,你是不是想见师父你快说啊!我们打电话叫他回来好不好!好不好,你说句话我马上办!”

“佩石!你他妈的给老子说句话啊!你妹还在外头,你信不信我等一下就让你妹进来!”

“说话啊石头……”

邢辰从发泄到无力,最后只剩下一遍又一遍的——“是哥对不起你。”

医生和护士都站在病房外,直到差不多了才推门进去,把邢辰和佩石分开,拔掉所有的监护。

几个男护架着腿脚发软的邢辰,邢辰就这么目送平车被推出去,他也想跟上,医院也并非不通人情,几个人把他架到了走廊上看着。

佩秋生其实什么都听到了。

她和孟霜站在平车旁,孟霜问她:“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她摇头,哽咽道:“我爸妈很早就没了。”

孟霜闻言,只得拍拍她的肩膀。

邢辰叹了口气,抚上佩石的眼皮,让他彻底闭上了眼睛:“石头,你可别这么看着了,眼睛不酸么。”

佩秋生最后摸了摸她哥还带着一点点温度的手,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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