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接待室。
高秀禾小心翼翼地抬眸：“当年医院还没有搬迁，我是院里的保洁，七月三十号那天，我记忆特别深刻，那天我刚好跟同事交班，我们是三个班次轮换的，上个月在住院部打扫，下个月就换去行政楼，再下个月去门诊……”
苏子柒看着她。
她有些后怕地回忆：“那天下午的时候我在行政楼拖地，正好拖到院长办公室那边，按照以往的习惯，我要敲开门进去把办公室也拖了，刚好护理部的张姐也在，她问我为什么不进去——”
零四年七月三十号下午，护理部的张姐正好找院长有事，噔噔噔上楼，看见保洁高秀禾正将拖把靠在一边，抬手敲院长办公室的门。
张姐含笑走过去：“高姨，你来打扫卫生啊？”
“是啊，我拖完这一层就下班了，”高秀禾笑盈盈地说，“哎，你来找院长？”
张姐一扬手中的文件夹：“护士长给的材料不过关，明确要求不能有涂改，结果她还是交了一份涂改过的给我，真是要把我气晕了，这不，随她们去，我也不管了，把东西直接放院长办公室，反正到时候挨批的又不是我。”
高秀禾文化低，也管不着护理部的事，只道：“我刚刚敲门都没人应，可能不在，要不你打个电话？”
“不在？不应该啊，他今天上午交代说材料要送他手里，整个下午都在办公室的。”说罢，张姐皱着眉拿出那个年代的老人机拨打院长的电话。
嘟嘟嘟——
她打了三遍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于是她看了高秀禾一眼：“你先别拖了，我去找副院长，到时候让他来开门，我这材料还得签字呢。”
高秀禾点点头。
张姐很快找到副院长，副院长来得很及时，紧赶慢赶的，将裤腰上的钥匙拿下来开了门。
这不开不要紧，一开吓一跳。
三个人还未踏进办公室，就看见院长的脖子吊在办公室的屋梁下，身体随着风微微摇晃。
张姐尖叫起来，高秀禾吓得手里的拖把长柄哐当落在地上，副院长更是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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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柒道：“我记得老院长上吊的事就发生在费春教授报案说大体失踪之后，再后来医院就火速搬迁去了现在的新城区。”
“费教授确实报过案，当时在整个医科大和附属医院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大体老师失踪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大体已经死亡了，不可能自己长腿跑，而偷大体的人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对一具尸体下手，”高秀禾说，“我女儿当年在医科大读书，她们寝室里天天都在传什么恐怖怪谈，打电话跟我说害怕得睡不着觉。”
苏子柒颔首：“其实这起案件直到现在还未破获。”
“啊？”高秀禾很意外，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唉，其实不瞒你说，费教授是我女儿的专业课老师，当年我女儿也作为人证配合过警方调查，听说是那会儿费教授带学生去医院停尸间现场解剖，但是用于解剖的教具不见了，一群人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一起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苏子柒挑眉：“有这回事？”
高秀禾点点头：“警官，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一些事情我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医院干那么久保洁了，医院的情况我都明白的。那时候才零四年，遗体捐献的项目很少，医院里的教学用遗体只有三具，丢失的那一具遗体是当年唯一一具从首都捐赠的，所以大家都相当重视。”
“那后来怎么又悄无声息地被抹平了呢？”苏子柒问。
高秀禾：“我也不清楚，但院长的确是在费教授报案没几天就上吊的，他上吊之后，医院里就开始传流言，说……”
她有些不敢再讲下去。
苏子柒示意道：“没事，您尽管往下说，我们警察执法从来都是公平公正的。”
高秀禾难以启齿地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院长上吊后，费教授和学生们忽然改口说大体已经找回了，医院的医生也都站出来作证，但当警察想进入停尸间的时候，却被几个有权限开停尸间门的医生拦住了。后来，我轮班去住院部扫地，在打扫停尸间外楼道的时候刚巧费教授带着学生进去拿教具，我就偷偷隔着人看了一眼……”
高秀禾说，二十年前的停尸间很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那具所谓找回来的大体根本就不在停尸间里。
再后来，流言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说费春和一些高层医师被收买，集体否认大体遗失，统一口径说大体已找回。
苏子柒拧着眉：“收买？”
“都是些流言而已，”高秀禾道，“不过确实很玄乎，当年主张一定要找回大体的只有院长和费教授，他们两个说大体得来不易，更何况又是首都捐赠的，每一个大体老师都意义非凡，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找回。可是——”
“还有可是？”苏子柒愈发好奇。
高秀禾低声说：“其实费教授报案之后很多人都反对用这么大阵仗去找一具遗体，但随着院长上吊，费教授自己也开始改口了。所以当时有人推测是医院里的医生偷走了遗体，被院长和费教授发现后设计报了警，而且有一部分知情的医生跟他们唱反调，不过最终费教授自己也摇摆不定加入了唱反调的阵营，院长清正廉洁，担心被报复才上吊的。”
苏子柒轻笑一声：“你们医院还真是有点意思。”
高秀禾面露尴尬：“其实这些都是流言，我问过我女儿，我女儿说她也不知道，但自从零四年后费教授就辞职了，医院搬迁到新城区没两年，院里很大一批老职工都被辞退，听说是被谁收购改成了私有。”
“这个倒是事实。”苏子柒说。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我人微言轻，还是少说话比较好。”高秀禾说。
苏子柒看着高秀禾，诚恳道：“您的气质看上去不像是您说的‘没文化’，不然也不会想到那么多东西。不过有一点我比较好奇，当初医院被收购后大换血的程度几乎是上到医生护士下到保安保洁，可你却说你在医院工作了三十年，从旧址一直到新院。”
年近八十的高秀禾叹了口气，笑笑：“其实我读过一点书，我年轻的时候是卫校毕业的，在乡卫生所工作过，当时还是赤脚医生呢。后来我结婚生孩子了，就没再继续工作，女儿考上大学以后，我在家太闲，就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附属医院当保洁。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老实，所以才能留下来。”
……
天色渐晚，刑侦支队大楼下传来车辆刹车的轻响，拉遗体的车和初爻的车先后驶入，初爻打开车门下车，小六紧随其后，帮着法医将低温保存的遗体从另一辆车上弄下来。
当遗体被拉进法医室的时候，初爻靠在走廊的墙边点起一支烟。
江汜的哀嚎从里面传了出来：“怎么又给我派活啊！”
初爻喉间发出一点不易觉察的笑意。
江汜一身白大褂缓缓出现在他身后：“我要是过劳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我阴魂不散来找你索命吧！”
“你才不会，”初爻将烟从嘴边拿下来，烟雾飘逸而出，轻笑，“你这小身板打不过我，变鬼了也只有被我赶的份。”
江汜：“你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