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这七年里一直在颤抖中度过,因为寒冷,或是病痛。
恰逢冬季,芬兰的平均气温只到个位数,还有看不到头的雪和极夜。路上人不多,路灯照着街口,西式的建筑凸显了欧洲专属的罗曼蒂克,雪花飘落,像电影一般徐徐展开。
温梨也是看中了这点,当年才在分叉路口选择了芬兰,最后在赫尔辛基落了脚。
大约晚上七点,温梨整理完资料,准备从导师Timo的办公室离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冻的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 Kaisa,等等。”Timo在后面叫住她。
七年前温梨被赫尔辛基大学艺术设计系录取,Timo担任了她的导师,后来她毕业后选择留校,一直跟在Timo身边当助理,一晃又是几年过去,这位也能算温梨在异国的半个亲人。
不在学校的时候,他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对她有像长辈一样的关心:“晚上来我家吃饭?你师母很喜欢你去,每次你去我都能多蹭到两个菜,就当给我赏个脸。”
温梨本想拒绝,但耐不住被窗外的风击退,她不想回到那个又黑又冷的公寓房,她想念Timo家的壁炉和摇曳的暖黄色烛光,于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温梨来欧洲最大的变化,就是性格上不再扭捏。
这儿的人大多热情,说话直白,将情绪放到最大递到你面前。前几年她还不习惯,Timo喊她的时候总是客气地摆手拒绝,后来发现这里是欧洲,人们貌似喜欢大方和热闹,于是就跟着走了。
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她客气给谁看。
车子驶入车库,温梨远远看见师母早已站在窗前等待。
这栋小洋房被打理的很好,院子里种满了铃兰,师娘是个养花高手,平时温梨来访,总会去街角买一束花,帮师母插在餐桌上的玻璃瓶里。
下了车,走进大门,温梨就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宝贝,又见到你了,今晚很开心。”
“我也是,师母。”
“OK,什么时候才能开饭。”
Timo停完了车,小跑着往屋里赶,撞见温梨和自己妻子抱了又抱,丝毫没有要吃饭的意思,才开口提醒。
“只知道吃饭,看你胖成那副蠢样。”
温梨看着学生面前严厉的老头现在一副受挫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走吧师母,吃饭去。”
今天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花,桌上只剩个玻璃瓶,空荡荡的。自从发现她总会带花过来,师母就把花瓶空了出来,给她留下一处搭配空间。
“今天忘记带花了,不然今天晚上会更美好一点。”
看着温梨有些歉意,师母只是笑眼弯弯地说:“没事亲爱的,正好我做了很多菜,可以弥补一下。“
她慢慢咀嚼着,觉得今天选择来这吃饭,是个正确的选择。
“ Kaisa,明天有个人需要你去接一下。”
Timo教授说完就又被妻子揍了一拳:“还在吃饭呢,谈什么工作。”
他揉了揉被揍疼的肩膀,挤着眼睛:“Ava!!我还没说完呢!能不能等等再打我!”
Ava无视了他的怒火,一个劲的往温梨碗里夹菜。
“明天下午,我约了一位园艺师来帮忙设计我们的院子。”
“马上要春天了,院子里需要养很多新的花,自己养没什么章法,所以我联系了一位专门的设计师,”
“不过他好像是中国人,Kaisa你也是中国来的吧,帮我去接一下可以吗。”
师母给她夹了很多菜,温梨一口接一口,来不及腾出嘴讲话,只能口齿不清的说:“当然没问题,小事。但是我也许需要他的联系方式。”
“马上发给你,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温梨点点头,嘴里还在艰难地嚼着菜。
这顿饭温梨吃的很饱,因为平时凑合的缘故,她很少能吃到热菜,次次吃饭墨迹半天,凑合两口完事,导致刚来这不久她就有了胃病。不疼的时候没事,疼起来是要了命,Timo知道后,总是想方设法叫她去吃饭。
温梨回到家,一边摸着吃的饱饱的肚子,一边看着Timo发来的名片,她发送了好友申请过去,不一会儿对方就同意了申请。
“你好,我是Timo的助理,方便发个地址么,明天我来接你。”
“下午三点半,万塔机场,具体出口明天提前通知你。”
“好。”
这人说话办事还挺利索,温梨挺惊喜的,她自己本身也是设计行业出生,她觉得学艺术的人大多懒散,基本参加完考试后,松了劲就很难再找回来。
那种从一而终的狠人温梨只见过一个,就是江尽絮。
之前在艺术学校的时候,江尽絮这个名字几乎是人尽皆知,因为会穿衣服会打扮,长得清秀乖巧却总和校规对着干,上课看不见人却总能考进前五十。
总而言之,是个会招人的主。
温梨回忆着,无端的好奇引诱着她点开刚刚那人的微信。
名字是一个点,像是懒得起名,加上近乎空白的主页,看样子是个新号。
温梨叹了口气,突然像赌气一样猛地把手机砸进了沙发里,像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七年里,一直都在欺骗。
骗自己早已经放下了江尽絮,骗自己早已投入了新生活。
不然为什么试图在陌生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可能是还没吃药吧,吃了药就好了。
吃完就能变成自己原来的样子了,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
温梨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客厅去倒水,谁知道刚站起身,头说晕就晕,她想着可能又要去医院看看了。
窗外忽的起了大风,雪花融化又凝成冰晶,打在窗户上,每一次都使窗户发出类似碎裂的声音。
对于温梨来说,那声音太刺耳,像针刺破耳膜,边流着血边倾听放大的心跳声。
冷冰冰的节奏像是危险的暗示,就在马上要够到杯子的那一秒,温梨突然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摔向地面。
温梨只记得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还好没人看见。
……
第二天,温梨是被接连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嗓子像针刺般疼,骨头也近乎散架,睡了一晚上地板,导致哪哪都疼。
她躺着没起,眯着眼睛打开了手机。
她盯着那一个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大脑宕机。
“这位小姐,总不能因为这里暂时看不见白天就一直睡觉吧。”
这条消息的时间停在十分钟前,而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温梨来不及打字,按着语音说:“不好意思,马上到。再给我五分钟。”她的嗓音嘶哑,有几个字甚至都没发出声。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爬起来迅速洗了个脸之后,立马随便套了几件衣服就出了门。
幸好这地方小,从家到机场也不远,十分钟后,温梨总算是出现在了二号出站口。
后面那批人还没下飞机,那里只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笑得开怀。
温梨刚想喊,男人却先回头,在看见她之后大步朝她走过来。
他步伐很大,黑色的风衣摇曳着,压迫着目力所及的一切。
在看清正面的那一刻,温梨愣住了,然后,手开始止不住的发颤。
害怕还是寒冷,她不知道。
一个点先生的模样,温梨大概一辈子不会忘。
七年前朝气蓬勃,七年后风度翩翩。
江尽絮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身前,低下头和她保持平视,也像是在摸索着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当年那条背信弃义的狗。
“江尽絮。”
温梨用自认为平淡的语气喊了他一声,三个字不仅是一声招呼,其实还带着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歉意。
可在江尽絮看来,那淡到几乎没有起伏的音调,好像是被她玩弄于掌股之中的嘲笑,有尽兴之后的高高在上,和放下后的心如止水。
她本就理亏,于是等着他爆发。
可江尽絮忽然笑了,雪天,路灯照耀下的暖光衬的他越发清秀乖巧,他起身,回到俯视的姿态,亮闪闪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温梨。
她只觉得江尽絮笑里藏刀,有一种想要把她杀死的凌虐感。
下一秒,江尽絮一把抓起她的右手,将袖子一把往上撩去。温梨一直藏着的秘密被他一秒发现,瘦弱到病态的手腕被暴露在零下的空气里,即使她攥紧拳头想要克制,却还是抖的能出现残影。
呼吸暂停一瞬,安静的对视间,他们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在怕我吗?”尽管难以置信,江尽絮还是问出了再见之后的第一句话。
没等温梨说不是,他就玩弄般的把她的手放开了,突然松力,她的手重重的垂在了腿边,她赶紧把袖子扯了下来,把手重新藏在里面。
一直站在江尽絮身后的女人识时务的在这时走了过来,挽上了他的小臂,不放心撇了撇嘴,娇滴滴的问:“她这样还能开车么,不会不安全吧。”
女人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却偏偏生的明艳大气,这么冷的天却只穿了一件丝绒红裙,外面一件白色羊毛罩衫,和江尽絮站在一起,很般配。
温梨低头,衣服厚重的几乎看不见脚,她的脸色应该还苍白到病态,嘴唇看不见一丝血色,她每次晕倒后起来都是这幅样子,她已经习惯了。
江尽絮应该很想笑吧,看见骗过他的前任过得这么不好,应该是幸灾乐祸的。
温梨挤出一个笑,想让她自己看起来靠谱点,说:“肯定能把你们安全送到Timo先生的家里的。”
她抬眼看向江尽絮,后者却眼神轻蔑,附和道:“是啊,都平安开过来了,还开不回去吗,上车吧。”
说完他抬起手臂,女人搭着他上了车。
男人宽大的背影像是能抵过千万重风雪,事实也是。
只是江尽絮不再是自己的了,温梨自嘲的想,他还是那么强大,只是对象换了人选。
许是昨晚的药被耽搁,荒诞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她最后看了眼江尽絮,他已经稳当的坐在了后排,随意的拍掉了肩上的冰晶,和那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温梨抬头看看黑天,她的生命或许会在某一刻终止,但飘零的白色永远不会消亡。
心好像在慢慢的被冰封,神经被麻痹的那一秒,感性却还在求救。
冬天,麻烦快点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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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又见江尽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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