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栖息

昨天的记忆已然变得模糊。

温梨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悲催的发现,哪怕几年过去,自己还是始终不习惯长达几个月的黑夜。

无边无际。

她几乎在瞬间变得暴戾,忘记吃了两天的药此时也被当成了发泄工具,原本静静地躺在手心等待被她咽下,现在胶囊的外壳被扯成薄片,粉末散落在地上。

温梨头发也被揉的凌乱,嘴唇苍白,像快要死掉一般。

手机在滴滴的响着,提醒着她不想再记起的事情。

冷静了一会儿,她不得不拿起,打开便是Timo发来的大段文字,以及一个点先生的一句话。

“你真的没话对我说么。”

七年前的事情,是温梨愧疚的起点,也是她躁郁症的开始。

江尽絮要她说什么,对不起吗,太晚了吧。

如果她要治病,那她知道,江尽絮绝非良方。

她的手里抓着手机,匆匆跑去客厅拿了把药,水伴随着药滚落至喉间,温梨迅速的点击了“删除好友”。

瞬间,“一个点”从她的列表里消失,昨天的记忆也被她强制遗忘,无论是江尽絮,还是那个红衣服的女人。

到了十点钟左右,温梨又想着凑合一顿,午饭没有就不吃了,再睡一觉,等到了晚上再去Timo家蹭饭。谁知道刚等她躺下,Timo就打了个电话来。

“吃了么,我猜没有。”

“吃了。”

“吃的什么?”

温梨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一下没回答上来,瞬间露出了破绽。

“小兔崽子,半小时内到这儿,有事和你说。”

温梨有些无语的笑了,在电话这头无声的弯了弯眼睛,记得刚认识Timo的时候,她还有些怕他,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就已经像亲人一样了。

她起身,简单的画了个妆,想给自己苍白的唇色增点气色,化完妆的温梨长发披散,鹅黄色的围巾将她的脸衬托的越发精致,终于没了病态的神色,只剩下令人怜爱的模样。

她推门走出公寓,寒风扑面,她不由得扯紧大衣,脖子缩在围巾里。其实她无比讨厌冷,却又和它扯不尽关系。

江尽絮在还爱她的时候,总是喜欢盯着她的眼睛发呆。

他说,他总在想象。

想象温梨在小时候是不是亲眼目睹过令人叹为观止的暴风雪,不然她为什么把雪藏在眼睛里。

她的眼睛很好看,因为爱笑,所以时常微微一弯。但她的眼睛不会因此染上温度,看人时常冰冷。加上她并不爱社交,想和她熟络其实是一件难事,而江尽絮是第一个迎难而上的人。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这么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

那时还在国内,有着和芬兰完全相反的一切。夏季炎热的公园里,蝉声焦躁,地上总有水的影子,或是梅雨季阴郁的潮湿,亦或是因为热气而滚落的汗珠。

夏季的烈日当空,能把腐烂的草根都晒成明黄色,世界无处不充斥着生机。

江尽絮不爱夏天,因为潮湿会让他变得狼狈,他说他喜欢身上干干净净,因为那样会更酷。

是个爱装的,但是奈何他的确有资本装。

江尽絮就是在这样热烈的空气中,感受到了温梨眼睛里藏着的那一抹清凉,看一眼,能让他把燥热敛去。

他说:“只要你不消失,你的眼睛会是我在夏天唯一的乘凉地。”

我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是多久,温梨闭了闭眼。如果知道七年之后我们会走到这种境地,你会觉得自己说的话肉麻又可笑么。

温梨揉了揉太阳穴,不断在心里重复,忘掉,把江尽絮忘掉……

想活命么,想就忘记。

再睁眼,车窗外一片漆黑。落差像幕布一般被摊开,麻木取代了短暂的痛苦。她推门下车,Timo家的小院焕然一新的展现在她眼前,她伸手按下院门外的门铃,等人来开。

没过几秒,门“咔哒”一声,开了。

但Timo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快,领她进来。”

温梨抬头,木门上早已被镶上了五颜六色的花,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把手上,顺着衣袖向上,是昨天那张刚见不久的面孔,正在低着头和她对视。

她瞬间低下头,不去看他。

还没等大脑作出反应,Timo已经自顾走到了他们中间:“来,快进来,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他半推着僵住的两人走向餐桌,上面依然摆满了丰盛的菜。温梨自顾想把刚买的花插进瓶子,却发现那瓶子已经满了。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铃兰花。

Timo拿着另一个瓶子走过来,把温梨的花小心的放在里面,解释:“那里面是今天多出来的花,临时借用你的地盘放一下,不介意吧。”

“没事。”她轻轻地应了一句。

“昨天没睡好吗,因为胃痛?”

昨天她把人送到之后就说自己胃疼,躲回了公寓。后面他们交流了什么,温梨一概不知。

“挺好的,就是最近有些累了。”

温梨打量了一圈周围,师母还在厨房,少数的油烟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楼上关着灯没动静,昨天那个女的应该没来。

她把围巾从脖间绕开,脱下大衣,准备一并挂到门口的衣架上。走过去才发现上面已经挂了衣服,粗略的看风格,应该是江尽絮的。

怎么什么都要抢她的。

花瓶也好,衣架也罢,明明不想记起,偏偏什么事在提醒她江尽絮的存在。

饭桌上,Timo提出给她放几个礼拜的假,温梨算了算,差不多假期放完,芬兰就要迎来数月不见的白天了。

“什么事,突然这么好心。”

“絮说,家里的设计还没结束,他需要一个帮手。你们俩的专业怎么说也靠点边,你留在家帮个忙,学校工资我照给你,帮完忙你就可以干点自己的事情,怎么样。”

“哪里沾边,再说,他不是带了个帮手么。”

还要和他再靠近吗,她会先疯掉吧,温梨直接拒绝。

“她不是帮手,她干不了这种活。”

江尽絮突然开口,声音冷的像是淬了冰,让她猝不及防。

哦,这种活是什么活,脏活累活么,全都扔给她干就是合适?温梨也不是吃素的,当年自己虽然有愧,但这不是任他差遣的理由。一码归一码,她垂眼看着碗里的饭,脑子里想着对策。

“温梨。”自从遇见后,他第一次这么喊她的名字。“是你导师看中你才推荐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笑着,一脸善意,却用Timo听不懂的中文来警告她,希望不要让她的导师为此感到为难。

刚想拒绝的话被堵住。

确实,在异国的这么些年,Timo除了让她做好本职工作,没让她做过别的任何事,还收留了她这么多顿饭,是只狗也知道要报恩了吧。

低头,连手里的筷子和碗都是师母亲自去超市里买的,粉色的Kitty猫套装,温梨总用套着Kitty猫头的可爱筷子百无聊赖的戳着碗里的饭,等着刚出锅的热菜端上桌,然后吃一顿难得的饱饭。

坚定的拒绝俨然被推翻的消失殆尽,她抬眼,明晃晃的灯照着她,一桌人的视线堆在她的身上,一瞬间仿佛自己是什么电影的主角,在发表英雄的获奖感言。

她看着导师,语气变得柔和,用英文回答道:“知道了,放心交给我吧。”

吃完饭,她打了个招呼就躲去院子里透气,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温梨哆嗦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女士烟,叼在嘴里娴熟的抽了起来。

抬头,她取下烟,轻轻吐出一口白气,瞬间消散在了空气里。雪越下越大,院子的鲜艳被白色覆盖,让人觉得扫兴。温梨轻轻踢走了脚下的积雪,拿出手机拨了个越洋电话。

“余浅,来芬兰陪我几天吧。”

“这里太冷了,回家也没什么用,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里面。”

“那里像个笼子。”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国内还是凌晨,余浅是个夜猫子,到了晚上就喜欢满大街的瞎晃,等太阳半升不升的时候赶早买个早饭,吃完回家蒙着头睡觉,一觉睡醒又是晚上。

现在不知道又蹲在哪个街角思考人生。

两头都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温梨也不急,靠在柱子上边抽烟边等着。

几秒之后,那头有了些动静,像布料的摩擦声,估计是人蹲麻了,换了个姿势,在街头随意的坐下了。

“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是肯定句。

“明天我就来陪你,等着我。”

余浅说完就挂了电话,滴滴滴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响起,叠砌出温梨鼻尖的酸楚,像是憋了很久,终于有人给她松了绳。她大口呼吸,憋得眼眶泛红。喉间剧痛,像是眼泪倒流的惩罚。

芬兰的黑夜原本就多,她间歇性的被这样的黑暗逼的冒出荒诞的,找不到源头的想法。比如她这样奇怪的人就和看不到头的黑夜一样,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或许自我了结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但每到这时,她又会想到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喜欢她的,比如余浅,和其他一小部分。

只是她总固执的认为自己德不配位。

她极端感性,看着残疾的老狗拖着自己压弯经过的草地,她会连狗带草一起心疼。

她喜欢反季节的事物,比如在冬天听甲壳虫乐队,在夏天看越冬的路易斯。

她笑着笑着就会想起难过的事情,哭着哭着又会找一部喜剧片来逗笑自己。

总之神经质的思维不断缠绕在她脑间,不让她喘息,让她不断把自己定义为“奇怪的人”。

围巾好像也缠的越发紧,窒息感无端上涌,下一秒,她被人强制的拿走了烟,回头看,江尽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后面,一只手攥着围巾的一端,手里藏着劲,另一只随意夹着烟甩了几下,灭掉,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他用力捏着温梨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正好路灯的光倾泻在她脸上,不给她任何躲藏的余地。

江尽絮看着她泛红的眼,像是看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眼里尽显嘲笑:“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只会哭么。”

重建的简易围墙又因为他的一句话轰然倒塌。

话音刚落,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温梨想逃,因为过于狼狈。江尽絮也愣了一秒,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重逢的平淡让他误以为女孩已经放下,没想到是藏进了更深处。

趁着这一秒,温梨挣脱了他的手,还发狠般的就近咬了一口,像是嘲笑了她的惩罚。

江尽絮吃痛,盯着手腕处立马显现的一排牙印皱了皱眉。

但他没喊。

他看着温梨脚步很轻的跑了,像只兔子,江尽絮知道她在躲哪两个人。不知是凭着他仅剩的最后一丝善意,还是习惯使然,他还是悄无声息的维护着她的尊严。

所以他没吭声,没去追,没喊停。

没再对她说,留下来。

作者装文艺,不用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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